年后的京城,在初五那一日起,就笼罩在了一片惊惶跟不安的气氛。
无他,盖因京中多名世家出事了——圣上忽而掌握了诸多在朝诸臣犯事的证据,着大理寺跟刑部连同三都尉开始彻查牵涉进多项事件的世家,令还在欣然度年的士族猝不及防,毫无抗击防范之下,不仅朝中多名手握大权的重臣纷纷落马,亦有向来风光的多门世家在顷刻间被抄查入狱,百年门户瞬间落败。
此事延续了两月有余,但就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把持朝政的世家势力露出破绽,开始土崩瓦解,圣上的雷霆手段震慑了诸臣,亦才算开始了将朝政大权逐步收拢手中的第一步。
朝中四大家,除元家向来是纯臣,对天家忠心耿耿,而文家向来不理朝政,无罪可究幸免于难外,以崔司空为首的崔氏一族均被落入狱,而霍家牵涉进朝中为官的姻亲王太保的贪墨案中,剪羽修枝,最后只余远系旁支寥寥数人置身事外。
“霍五郎竟未能缉拿归案么?”
行功论赏,清点罪臣名单时,文无叙发现霍哲并不在囚拘之列。
“当日奉旨到霍府抄家时,府上已经不见霍哲踪影,怕是这小子嗅到了什么,提前离京,才逃过一劫。”甘统领道,“我已经下令通缉逮捕这霍五郎,文御史,可否让那位关四娘准备这霍哲的画像送与各地官府?”
“这……倒是好主意。”文无叙点头。
“难得关四娘有这等绝技在身,便该人尽其才。”
“关少卿……不,大理寺不便请了四娘兼差么?”文无叙解释,“我御史台亦已经聘用四娘协助查案,若九爷另有吩咐,与关少卿或我说一声便是了。”
甘统领笑了起来:“是了,差点忘了你与那关四娘已经订婚,你是人家未来夫君了。”
文无叙拱了拱手,便领命而去。
这一日是上巳节,终于发现不会感知他人情绪的原因而能摆脱这一困扰的关月聆,平生第一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与吴玉蝉相约踏青,等到了郊外河边,却发现这一日出现的郎君娘子寥寥无几。
“近日圣上对朝中百官彻查,京中几家高门都被灭族了,许多士族都被牵扯进去,很多高门的郎君跟女郎自是不敢出门招惹是非了。”吴玉蝉叹了口气道。
关月聆倒是也知晓一些内情的。
自家三哥初三便被宣召进宫,而后便忙得夜不归宿,随即,那朝中百官被大理寺抄家拘禁的消息便接连不迭的传出,甚有不少重臣的家属,借着拜访之意,到关府打听内情,甚至是想求助关府的人说与三哥通融的,可以说,这一年,关家的门槛是几乎被踏平了。
三哥马不停蹄地忙了两个多月,仅仅回府两次,闻知罪臣家属到府上送礼求情,三哥还特意嘱咐他们若无事不可出门。
早闻得京中大变,关氏一家战战兢兢,自是谨遵三哥之言。
如今京中气氛好不容易消褪了些许,又恰是上巳节,她才打算出门透透气,却没料到并没有见着平日耳闻的热闹,心里自是有些失落。
吴玉蝉看关月聆兴致不高,笑了笑:“四娘也不必失望,上巳节也并不是今年才有的,明年来,也一样,更何况,四娘您如今不是订亲了么?就算见不着多少郎君,也用不着着急了吧?”
关月聆听吴玉蝉这么一说,倒是有点赧然起来:“玉蝉姐你可别笑话我了!”
这回却轮到吴玉蝉面色寂寥了:“可不是笑话,而是嫉妒。”
吴玉蝉先前因暗中倾慕张攸宁,家中为其张罗的婚事均未允下,而如今想安定下来择一门亲事时,却恰逢此番变故,诸多高门倒下,受牵连的士族此时惶然度日,虽有上吴府提亲之人,但很多却都是想在此为难之时,想借吴府太尉的权势护自家安全的趋炎附势之徒。
而怕一个不小心,便与罪臣牵扯上关系的吴府,更不愿意在此时因给府上的郎君或娘子的婚配凭空招来麻烦,惹得圣上猜忌,于是,吴玉蝉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玉蝉姐姐不要着急,像你说的,上巳节来年也有!让姐姐青睐的郎君,自是会出现的。”关月聆尝过谈不下婚事带来的苦头,如此安慰。
吴玉蝉苦笑一声,摇摇头,并不言语。
两人在河边驻足了片刻,便见着了一群说说笑笑的郎君娘子们朝河边走了过来。
是穿着琅玕书院院服的一些郎君跟女郎!
便在其中的刘惜婷见着关月聆,喊了一句:“关四娘!”
“是刘三娘!”
关月聆看着刘惜婷走到自己身边,笑了:“今日你们书院的夫子也放你们出来游玩了?”
“夫子说,寓学于教嘛!”刘惜婷身边的几位娘子,均是看起来面熟的,关月聆记得,便是先前委托自己去查案的两位娘子,而那位伍娘子,身边还跟着一位五官清秀的郎君,关月聆一眼便认出来了,那便是段阿漳。
看起来,好像段阿漳已经摆脱了丧兄的悲痛,重新振作起来。
“关四娘!”伍娘子看了一眼关月聆,再转头去看身边的段阿漳时,脸上出现了绯红之色。
当时伍娘子便是因为担心段阿漳出事才委托她的,那时候关月聆便知道,这伍娘子对段阿漳有意,现在看来,她算是得偿所愿了?
段阿漳似乎对关月聆没有印象,那伍娘子跟他说了什么后,他才露出讶异的神色,朝关月聆望了过来。
关月聆并没有在意。
“关四娘,便是那位,家中有位兄长,是大理寺少卿的那一位?”段阿漳问伍娘子。
“对,听说那位少卿大人跟这位关四娘关系可好了。”伍娘子道,“他不仅信赖四娘的能力,还举荐了四娘到大理寺当差,若不是少卿大人对四娘这般关护,也不会让区区一名女郎自由出入大理寺吧?”
段阿漳又瞥了一眼关月聆,眼里掠过了一道亮色。
“段郎?”伍娘子看段阿漳注意力放到了关月聆身上,脸色一沉。
“你别多心,我只是在想,这关氏兄妹,倒跟我与大哥那般感情深厚!”段阿漳解释。
伍娘子听段阿漳提到了他大哥,脸色不安,抬头,见他却不似难过,这才稍微放心。
与吴玉蝉告别后,关月聆回到关府,恰好在门前见着了来找自己的许小七。
“四娘!”
“许捕头!是来找我画像协助办案么?”
年后,许小七从皂吏升为捕头,单独办理案子。
说来,因了那朝中的变故,京兆府最近的案子都去办理涉案的相关吏郎去了,京兆府李少尹已经很久没来找过她了。
只是她也早跟如瑾哥哥签了契约,再加上订婚后,阿爹跟玉姨都要自己好好学习为妻之道,整日拘在扶风榭里,她也不好接手他人的委托。
“哎!”许小七点点头。
许小七在办的案子,其实是一起连环伤人案,从年前起,犯人便屡屡作案。
遇害人无一例外都是年轻郎君,据说都是在独身一人时,遭背后袭击昏迷,等醒来时,均发现自己被抛在陌生的深巷里,不是缺胳膊便是少腿的。
“如今遇害人已经多达四人。”许小七道。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去年十月底,第二起案件发生在去年十二月份,第三起案件发生在一月,而第四起案件,发生在五天前。
第一起案件的受害人被砍断了一条腿,随后因失血过多而亡,当时查办此案的是李少尹,因受害人身上的钱银不翼而飞,因此以为是一件普通的劫杀案件,所以并没有深究。
第二起案件的受害人被砍断了一只胳膊,断口处竟似被凶徒草草处理过,而根据受害人口供,遇害当夜他与朋友在醉月楼喝酒,尽兴而归时,在途中被人敲昏。
当时许小七以为是受害人招惹的仇家所为,但查遍受害人的交际圈,却没找到凶徒,直到年后,第三起案件被发现后,许小七才将这三起案件联系了起来。
“第三起案件发生后,我们才意识到前后两个案子有一个明显的特征。”
那便是,遇害人被砍下的都是肢体,并且,都不翼而飞,未有留在做案现场。
“根据这个特征,我们怀疑是连环做案,所以将去年十月的那起案子也挖了出来,估计,当时是凶徒第一次犯案,下手过重,导致了受害人死亡。”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第三起案子跟第二起案子一般,受害人被截掉腿部后,用草木灰跟布带做过止血处理。
“这么说,犯人,并不想让受害人死去,而只是想截取他们的肢体么?”关月聆奇怪。
“没错!”许小七点头,“而最后一起案件,也就是五天前的案件,受害人被截走的,也是胳膊。”
“可是,犯人截走受害人的肢体有何用处?”
“这便要逮住凶徒才知道他的意图了。”许小七苦笑。
“所以,第四起案件的受害人见着凶徒本人么?”
许小七点点头,“算是吧!”
根据许小七拿来的受害人供状,关月聆所绘出的犯人画像,却是个蒙头藏脸的郎君。
据第四位受害人所说,他在察觉到背后有袭击者时,快速地回头,瞥见的便是用布巾包裹头部,只露一双凶光眼睛的犯人。
许小七拿到了人像画,道:“四娘果然一如既往的好画技,我拿去给犯人辨认,看他是否认得这名凶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