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镜面之城 > 第十六章:阈梦境
    夜深时分,整座城市像被一层静默的玻璃罩住,沉於水底般无声。

    沈昭再度惊醒,喉头像被什麽紧紧勒住。他大口喘息,额角冷汗未乾,视线模糊地在房间四周扫过——熟悉的墙面、书桌、微开的门缝,与远处传来的水声。

    不是水声——是滴答声,一滴一滴,如从头顶的记忆裂缝中渗出,敲击在他内心最敏感的位置。

    他低头看向掌心,指尖仍在颤抖。刚才的梦,那场荒谬却真实的梦境,像是从深层意识中撕开的裂口,泄出大量失控的记忆片段。训练室的白墙、冷光灯、监控镜头下沉默排坐的孩子们、一个又一个失去表情的脸。

    以及他自己的声音,冷漠、机械,重复回答:「是的,我接受重构。」

    ——那不是梦,那是真实。他的身T知道。他的神经知道。

    他捂住头,压抑住呕吐感。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白羽昊。

    白羽昊昨晚本想邀他一起睡,但他拒绝了,他需要一点自己的空间。

    「小昭,你醒了吗?」

    他没有回应,只将脸埋进膝盖。身T像自发启动的防御系统,抗拒外界触碰。

    敲门声停了几秒,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走到门口又退回。没有强行闯入,没有说话,只留下某种沉静的等待。

    沈昭知道他在,他一直都在。但他现在无法与他共处——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是还能称作「自己」。

    那梦境中的自己,有时像是局外人,有时像旁观者,有时……却像是C控者。

    梦里,他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他眼前——穿着白sE制服,脸上无任何表情,只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是B-30,你已经被写入了新的结构。」

    他想反驳、想逃跑,但身T像被C纵一样照着对方的指令动作。

    梦境切换,转为昏暗的玻璃隔间,他看见年幼的自己坐在单人床上,面无表情地对着一面单向镜子念诵代码。玻璃外,一男一nV隔着沉重空气观察他——是他的父母。

    母亲的手紧紧抓住x前的围巾,眼神惊恐而Sh润。父亲面sE冷峻,却隐隐发抖。

    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他们不再是你的父母。你是计画的构件。」

    那句话如针刺进耳蜗,回响不止。

    ——

    他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晚,一直到天sE泛白,才昏沉睡去。

    白羽昊没有闯入,也没有多问。只在门外默默守着,用行动告诉沈昭他会一直在。

    过了很久,沈昭终於开门出来,他眼神空洞,脸sE灰白,彷佛灵魂刚从冰水中捞起。他没有看白羽昊,只淡淡说了句:「我......我决定了,我要想办法想办法复原我被封锁的记忆。」

    白羽昊抬眼,声音沙哑:「怎麽复原?」

    「我在国外念书时认识一个临床心理教授,专长是催眠疗法,我和他有点私交,他在国内有一个徒弟,也许他能帮我恢复记忆。」

    「你确定?」

    「嗯,再这样下去,我会无法分辨现实与重构的界线。」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我必须知道,我的意志,是不是还属於我。」

    白羽昊沉默片刻,终於点头。

    「行,时间再告诉我,我陪你去。」

    ——

    两日後。

    他站在一间半地下室的谘商室外,空气cHa0Sh,墙壁略有霉痕。

    门上标示着「意识统合与创伤研究工作坊」,下面是一行细小的铜字:「李彦书博士」。

    门开时,李彦书已坐在昏h灯下,等候他。

    「你来了。」他声音不变,仍旧温和且不具侵略X。「我大致知道你的状况了,不过这麽做有点风险,也不一定会成功,你真想尝试?」

    「我想取回我失去的那一部分。」沈昭坐下,眼神坚定。

    李彦书凝视他,许久才开口:「你确定准备好了?这不是修复,而是直视真相。你得看着那些伤口不眨眼地走完。」

    「我已经走了太久的迷g0ng。是时候看见墙外的样子了。」

    他点头,调整装置。

    沈昭平躺下,眼前罩上一副薄膜视觉诱导仪。仪器启动时,一道低频音波流过脑海。他感觉到整个世界开始扭曲、下沉,像潜入某种被封印的底层。

    他的意识,被一层层剥开——梦境、记忆、情绪、语言、空间……直到只剩下一个「存在」的残响。

    而在那深处,有个声音等着他。

    「B-30,请报告你的内部结构状况。」

    他睁开眼,回到那间熟悉的训练室。

    冷光灯再次点亮,四面墙壁无窗无门,只有中央一张金属椅。墙上悬着巨大监控萤幕,播映着他自己过去的画面——刚进入镜面计画时年幼的他,在规训室里背诵代码,声音平稳得不像人类。

    画面切换,他坐在另一个空间中,双眼被固定在一块闪烁的光墙前,耳边传来不断重复的引导语:「记忆并不重要,情绪只是噪音。你不是你自己,你是运算单元B-30。」

    那声音是从外部播送的,也是从他T内发出的。他开始颤抖。

    下一个记忆碎片宛如剧烈撞击般涌现——

    他看见训练记录中有一个「镜像演练阶段」,所有样本被迫与「自己」对话,那是一套利用深度催眠与神经镜像装置产生的自我拆解测验,目的是模拟人格撕裂情境下的稳定度。

    「我讨厌你,因为你太脆弱。」「不,是你害Si了他们。」「你不应该还活着。」

    三个声音在脑中彼此交错,像是三个人格,又像三段录音档同时播放。他开始无法判断哪一个是「我」。

    他试图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只能重复一句话:「我接受重构。」

    「不——」他在心里呐喊,「我不要。」

    那一刻,记忆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看见自己的母亲曾偷偷出现在玻璃墙外,眼神颤抖,却始终没喊出他的名字。他看见父亲在某次内部会议中与高层激烈争辩,被强制送出画面。他还记得,那晚他发烧39度,被迫仍要参加情绪隔离训练,躺在低温金属地板上颤抖,却只能回答:「感觉系统正常。」

    他想起自己崩溃过一次——当一名与他同期的样本被带走、再也没回来。他在寝室中梦到对方被注S药物後眼神变得空洞,然後慢慢地、安静地停下呼x1。他问导师:「他去哪了?」

    导师说:「他不稳定,不适合存在。」

    那一晚,他梦游至训练室中央,在墙上用指甲刻下一句话:「我记得。」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催眠装置已关闭。

    李彦书坐在他身旁,脸sE凝重。「你看到了全部?」

    沈昭点头,眼神空洞,却异常清明。

    「那不是梦,是记忆。是我自己经历的地狱。」

    他语气颤抖却平稳:「我知道了……为什麽我会变成现在的我。那些不是裂痕,而是我存在的证明。」

    他站起身,脚步微晃,却没有跌倒。

    李彦书望着他,语气低缓:「你是我见过最强韧的孩子。不是因为你没崩溃,而是你崩溃过後,还能自己走回来。」

    沈昭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点头,转身走出谘商室。

    ——

    白羽昊坐在谘商室外,表情肃穆,在手中翻着一份样本资料副本。

    门被推开。

    沈昭站在门口,眼里的迷雾消散,整个人像经过一场暴风洗礼後重组回来。

    「我回来了。」他轻声说。

    白羽昊放下资料,起身走向他:「记忆回来了?」

    「全回来了,完整的。」他闭上眼,低声,「我不会再逃了。」

    白羽昊没有多言,只将他拥进怀中。

    两人静静站在黑暗中,彼此的呼x1同步。

    此刻的沈昭,终於能确认,他是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