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以为,这件事会在尴尬而不失逻辑的状态下,就这麽继续下去的,没想到,这天,出了一件事。
那天其实本不该出事的。
是高二6班,那个着名的刺头儿班,我只在听秦舒宁课的时候见识过他们的全貌,其余时间,只有江湖中的各种传说,他们的课,其实我之前也上过几次。
虽说是“问题班”,但我一向走的就是“互不g扰”的路线。学生只要不在课堂上捣乱,我也乐得当个“讲完就走”的美术老师。
但那天不一样。
刚走进教室,我就注意到了後排靠窗的位置,空着的那个座位,今天居然坐了人。
谢文豪。
我差点没认出来他——因为自从任教以来,我压根就没见过他坐进我课堂。
从前只在听秦老师上课时远远瞥过他几眼。那家伙总是坐在最後,手cHa口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吊儿郎当模样。
据说,他是六班“最靓的仔”——不是长得帅的意思,是“最惹不起的那个”。
能把年轻班主任气哭、敢当众跟年级主任拍桌子的存在。整个高二年级,老师提起他就摇头,学生说起他都避让。
所以今天他突然出现,还正儿八经坐在课堂上,实在是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本想着装作没看到他,走自己的流程,和平日没什麽两样。
可我太天真了。
我刚讲了不到五分钟,谢文豪就开始“表演”了。
先是拿出一罐饮料,打开咕噜咕噜喝得震天响;
接着开始低声和旁边同学说话,压根不管我这个“讲台上的人”是否存在;
我瞥他一眼,他根本不理,甚至还拿起一本大剌剌翻开,摆出“你继续,我不碍事”的神态。
我忍了。
讲到十分钟的时候,他掏出手机,直接放在桌上,一边滑一边笑。
讲真的,我脾气一向不算好,但职业习惯让我很少在课堂上真正发火。
可这一次,我真压不住了。
我把教案“啪”一声扔在桌上,用尽我的所有力气,我明显能听出整个班级都在震,然後,抬步直接走到他面前。
“谢文豪。”我觉得我已经极力克制,但明显已声震屋瓦。
他慢悠悠抬头看我,表情里写满了“你能拿我怎样”。
“把手机交出来。”
他没动,也没说话。
全班瞬间安静了。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开始发颤,可能是气,也可能是多年职场里都没碰过的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
“我说,把手机交出来。”
他轻笑一声,慢悠悠地往後一靠:“林老师,你说话挺有气势的。”
“你别废话。”
“可我凭什麽交?”他挑眉,“你是班主任吗?你教主科吗?我玩个手机碍着你了?”
我呼x1开始发紧,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被一瞬间扔进了现实的泥潭。
这不是设计公司,也不是客户会议。
没有项目经理能帮你解围,没有领导能替你发声。
就我一个人,站在这个班级面前。
对着一个毫不在意你存在的学生。
我甚至听见有人在笑。那种憋着笑又忍不住的气音,像刀子一样紮在耳膜上。
我盯着谢文豪,突然笑了一下,然後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
“好啊,你不交。那我就不上了。今天这节课,就上到这。”
我转身走回讲台,站着,一句话不说,手里紧紧攥着粉笔,已经全被折断。
教室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没人敢说话。
没人动。
就这麽,Si寂着撑到了下课铃响。
谢文豪起身的时候,还冲我笑了笑,说:
“林老师,你狠。”
然後扬长而去。
我站在讲台边,手指还在发抖,连声音都说不出来。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美术组照常在下午的备课时间开了个小会。
教室冲突不是大事,但在这样一所讲求“稳妥”“纪律”“无事最好”的学校里,不出事是常态,出事就必须有个“姿态”。
办公室的空气不太流动。
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手指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空笔。对面的李然靠在小沙发上,正一口一口抿着他的“功夫茶”,气定神闲地像个看热闹的老江湖。
秦舒宁坐在主位,手边还是那本永远写不完的工作日志,眉头微微皱着,语气平静却清晰:
“我了解情况了,六班确实难带,但林屿,你在课堂上直接情绪失控……不太合适。”
我点了点头,没反驳。
她顿了顿,又补充:“我不是说你错了,但以後遇到类似情况,还是要冷静处理。咱们不是做设计项目,情绪不能先行。”
我知道她是在提醒我“角sE转变”的节奏,语气也算客气,但不知为什麽,这话听起来却有点像一种“T面的失望”。
李然这时忽然笑出声:“哎哟,这事我听了,挺带劲儿的!我跟你讲啊,谢文豪那小子就欠收拾,他当年差点把学生处老师b辞职!你能让他一句‘林老师你狠’,那你已经赢了。”
我叹了口气:“我当时是真忍不住了。”
“你忍得住也不是你了。”李然一边摇头,一边眯着眼笑着,“咱组终於有血X男儿了,秦姐你不觉得吗?”
秦舒宁扫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翻了一页日志。
会後气氛散得很快,我收拾东西,起身准备离开,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钝感——像是被谁轻轻锤了一下,没有剧痛,但一直隐隐作疼。
走廊上的灯有些昏h,学生下课时的喧嚣还没完全退去,我下意识绕了一条更安静的小路,想着回去改几张作业,顺便让自己冷静冷静。
刚拐过走廊,迎面看见了夏凝。
她站在一间空教室门口,手里捧着一杯刚从保温壶里接出来的水,杯口冒着热气。她好像等了有一会儿,听到脚步声才抬头看我,露出一个有些迟疑的笑。
“林老师。”
我一愣,轻声应了一句:“怎麽还没走?”
“我听说……你今天被点名了。”她低头笑了笑,像是想缓和气氛,却又找不到好的措辞。
我苦笑了一下:“谁叫我控制不住,和学生杠上了。”
“不是‘控制不住’。”她忽然抬头,眼神有点坚定,“我觉得挺勇敢的。”
这话说得我有点没准备好。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那杯水,烫得有点握不住,却又不忍放下。
“你不是那种喜欢惹事的人。”她看着我,小声说,“但你愿意站到讲台前吼出一声,我觉得……挺酷的。”
“酷吗?”我苦笑着,“我当时只觉得脑子一热。”
“至少你没转身逃走。”她抿嘴笑了笑,“而且,全班都安静了,不是吗?”
我没说话。
只是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一刻b白天办公室里的所有辩解都更能让我平静一点。
“那个……你别太难过。”她低头,“其实……就算这次评b真不是你,也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麽。”
我盯着杯子里的热气,像是从一场风暴里走出——
前面是那些还未结束的纷争,後面,是这个姑娘,安静地在角落里,给我递了一杯水,和一句难以启齿的支持。
我笑了笑,终於开口:“谢谢你啊。”
她轻轻点头,站在原地,没有多说话。
灯光在她发梢上投下一层温柔的光,那一刻,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在这个连情绪都要计算的世界里,像她这样没有顾忌地走来,递一杯热水的,是不是最难能可贵的“勇气”?
这事,最终也没闹大。
不知是谁先放出的风声,说原本青年教师评b的候选名单要重新调整。那天上午,教导处的群里贴出了一份“最终确认名单”,上面赫然写着夏凝的名字,而我,连“被提名”都不曾正式公布过。
没人正式通知我,但我懂了。
不是惩罚,也不是贬低。
而是……悄悄地把我的名字拿了下去。
据说,这决定是秦舒宁拍的板。
没有任何明说的批评,也没有走流程的处分,连会议上都只字未提,只是平静地,不动声sE地——
把我,从那个“争议焦点”里摘了出来。
我听说这消息时,正在食堂排队,李然正和我一起选菜,他头也不抬地说了句:“你自由啦。”
我挑眉看他:“什麽意思?”
“你那件事啊,Ga0定了。你放心,没人说你不好,杜校那边……徐文涛替你说了不少好话。”他咬着筷子,语气一派轻松。
“是吗?”我笑了下。
他看我一眼,似乎读懂了什麽,压低声音:“你心里怎麽想的我懂,我说句实在的,我替你说话,是兄弟一场,该的。徐文涛那边……呵呵,他这种人,你懂的。”
我没接话,只是把碗往窗口递了递。
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结局大概会是这个样子。
谁都不得罪,顺势而为。
学校保住了面子,政治组推了新人,美术组维持了稳定。
整个局面,平静得像一场雨前没炸响的雷。
没人为我叫屈,我也不指望谁来鸣不平。
就像那天我站在讲台前,看着谢文豪离开的背影,明知道吼一嗓子没意义,却还是吼了。
因为我不是为了赢,
只是……忍不下那口气而已。
最意外的是——在这场“有始无终”的小风波之後,反倒是我和夏凝之间,那原本因评b变得微妙的气氛,悄悄缓和了。
她不再回避和我走同一条路,也不再小心翼翼斟酌每句话的语气。
有时候我们并排走在放学的路上,她会突然冒出一句:
“其实那天你吼他的时候,我在隔壁班……听见了。”
“啊?”我装作没听清。
“我觉得你声音挺有穿透力的。”她笑着看我,眼角微微上挑,像是在调侃,又像在认真的夸奖。
“你这是夸我?还是笑我嗓门大?”
“都算吧。”她笑得像一只猫,声音软绵绵的。
我们之间并没有谁靠近了谁太多,但那天的对话,就像两辆并行列车偶尔共振的一瞬。
我们走在傍晚的C场边,天边最後一抹夕yAn染红了教学楼的窗。身後的校园依旧喧嚣,广播里放着《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忽然觉得,那天在讲台上发抖的我,和现在走在斜yAn下的我,好像隔了一个世界。
这段时间的许多事,都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但如果要给这件事写个结尾,我会写:
——“我没有赢,但也没有输。”
我守住了底线,也丢掉了一些天真。
我没成为那张光鲜的“评b海报”上的人物,却换来了一份更真实的关系,一个不再需要伪装的自己。
或许,这才是最难得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