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的大教研会,依旧在行政楼三层那间老会议室召开。
我原本以为今天也不过如此,直到校长在讲到“本学期重点工作”时,突然抬起头,放慢语速道:
“今年的市级青年教师优质课展示评b,我们学校也要推选一名代表出战。”
这句话一出,会议室里本来快要昏睡的氛围顿时紧了几分。
有人眼神闪了一下,有人开始低头找笔,有人轻轻坐直了身T,似乎想掩饰刚才那一瞬间的走神。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我斜对角的夏凝,她微微抬头,眼神像是有些意外,又像早就知道这事。
“这次不同以往。”杜淑清继续说,“教育局方面明确要求要以‘新理念、真课堂、能代表学校形象’为核心指标,咱们不能敷衍了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在几个老师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後在我这边略微顿了下,随後便移开。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预感有事,但表面还装得云淡风轻。毕竟我只是个来实习“半年未满”的新老师,这种事按理说轮不上我。
李然照例会议还没结束就开始m0鱼,他拍了拍我肩:“走,去茶水间透口气。哥有个八卦告诉你。”
我看他那笑得一脸“要大事发生”的样子,没好气:“你就不能有点像个正常老师?”
他笑嘻嘻地倒了两杯纸杯茶,神神秘秘道:“今天评b那事,你听出来没?有你。”
“我?”我愣住,“你开玩笑的吧?”
“真没开玩笑。”李然啜了一口茶,“你是杜校点名‘考虑中的人选’。外头现在说,可能就是你和夏凝之间选一个。”
我眉头跳了一下,苦笑道:“她是政治组业务骨g,学生喜欢,形象也好,我这新手教学都磕巴,她有什麽理由不赢?”
“你有资历。”李然耸耸肩,“说白了,你虽然是新老师,但也算是职场老手了。你站在讲台上不紧张,这事儿就b她多拿一分。”
“……可问题是我不想拿分。”
“这你得和校长讲。”李然摊手,“咱们砚石不是那种‘愿者上钩’的单位,是‘要你来扛事,就别躲’。”
我低下头,没说话。
这事让我不舒服的,不是“可能要参赛”,而是我在所有人心里,像是“被安排好的一张牌”,而不是一个人。
更微妙的,是徐文涛。
我一直观察他在会场上的神sE,那个擅长左右逢源的政治组组长,今天一整场会议都表情平静,唯独在杜淑清点到“优质课”的时候,他眼神动了动,微不可察地扫了一眼夏凝。
那一眼里藏着太多东西。
我开始明白,自己刚从“局外人”的位置走进来,还没站稳脚跟,就已经成了别人的变量。
我靠在茶水间的墙上,抬头看了眼天花板,深x1一口气。
李然靠过来低声说:“如果你不想上,可以私下和校长打声招呼。”
“那你觉得,她会听我的吗?”我问。
李然摇了摇头。
“那你说,我该怎麽办?”
他摊摊手:“你自己决定。但不管你选什麽,别装作不知道。”
“什麽意思?”
“这局开始了,不管你走不走,都已经在台上了。”
说实话,如果按我的脾气,这种事我压根不想搭理。
参加什麽“青年教师评b”?对我来说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就我这半吊子教学水平,上去讲一节公开课还不被全校人笑掉大牙?
更别说台下还坐着市里来的专家,头发花白,神情肃穆,眼睛像探测仪似的专挑你讲课时的破绽来记分。
不去,这事就过去了。
我是来混一段日子的,认真起来只会伤身。
我来这砚石高中的初衷,从来不是做什麽英雄人物,我就是来上个班,g完这节课、交完这张表、躲过这一场会,就已经心满意足。
我不想升职,也不想抢镜,更不想卷进什麽人情关系。
可偏偏,这种事你想不争,也不代表就能置身事外。
——最重要的是那个“但是”。
虽然我一直是个职场政治边缘人,但混得久了,我b谁都明白,那些打着“个人荣誉”旗号的b赛,背後从来都不只是某个人的得失。
这次评b,表面上是选一个年轻老师上去讲课。
可说到底,它可能关乎一个教研组的整T风评,甚至是某些人未来在学校T系里的走向。
b如,秦舒宁。
她嘴上不说,表面也没表态,但我知道——这个人太聪明了。
她现在是美术组的组长,职位不高,但在我们组,她是那个最有话语权的人。如果我上了评b,表现得还行,那就是“她带出来的”,她的地位也会稳得更牢。
可要是我怂了、退了,那就是她手底下的人临阵脱逃,说不定後头的教导处,甚至校长,都会重新考量她的能力和态度。
她不是不在意,她只是b我们任何人都更擅长“不表露在意”。
再b如,夏凝。
她是政治组最年轻的老师,没背景,没关系,甚至说句难听的,她能进砚石高中,就已经是靠着y扛出来的能力。
平时她笑得乖巧,对谁都好声好气,看上去一副“我不争”的样子。但我知道,像她这种新生代,如果这次评b失去了,就很可能再也没有什麽“转运机会”。
而且她是政治组,平时能参加的b赛就少,这类通用型展示,是她少有能“往上走”的台阶。
我忽然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
我不是想出头的人,但也不是能安心躲在後头的人。
我不是那种会靠一节优质课改变命运的人,但我也不愿意因为一节课毁掉别人的命运。
如果我推掉这事,夏凝会上,她会开心,她可能也值得。
但我总觉得,这事儿哪怕不属於我,也不该是我主动退让出来的。
我一向是个摆烂型的人,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能不被老板盯上就谢天谢地。
但我也知道,我是有能力的——那种不愿出头,但一出头,至少不会让人失望的那种。
而现在,我得好好想想,我是继续装傻,还是——接受这个不属於我的舞台?
我靠在美术办公室的小椅子上,看着桌上的教案,忽然觉得它不像课件,倒更像一封挑战书。
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却可能是我无法回避的舞台。
那天傍晚,天快黑的时候,我回到了美术组办公室。
李然没在,桌上放着他那套永远也喝不完的茶具,茶水已经凉了。落地窗斜斜照进来的光线,把整个小小的办公室切成了两半,一半还亮着,一半已经陷入Y影。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敲了敲秦舒宁的桌面。
她正低头批改学生的速写作业,听到声音抬起头,眼神温和:“嗯?”
我坐下,有点不知从哪说起。脑子里反覆演练过几种开场,最後吐出来的却只是:
“我想问问你……你对那个评b,怎麽看?”
她笑了一下,倒也不意外我会问。
“评b嘛,”她语气平静,“年轻老师总归会轮到的,只是早晚问题。”
“你希望我去吗?”我试图让这句话听起来像玩笑,但尾音还是带了点不安。
她看着我,没急着回答,而是轻轻合上了手里的画册,道:“这事儿要是真轮到你,其实也合理。你有行业经验,上台不会慌,讲课有设计视角,评委喜欢。就我个人来说,我当然觉得你有能力去。”
我张了张嘴,刚想说什麽,她却忽然顿了顿,语气收得更轻:“如果你是想听我说——‘我很看重这次b赛,但你没这个能力,希望你这次的机会就让出来’,那我说不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半点起伏。
那种冷静,是我预料到的,但真正面对时,还是有点打在心口上的感觉。
我苦笑:“我没那个意思,就是……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愿意出风头的人。”
“我知道。”她点头。
“所以我在想,要不……我可以和校长说,我不太合适。”
这句话一出口,我立刻察觉到了她眼神里的轻微变化。
不是惊讶,也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极快闪过的——迟疑。
然後她又恢复了原本的淡然,语气依旧不急不缓:
“你当然可以这麽做。只是如果你真的主动退出了,这件事的‘意义’,就不仅是你个人选择了。”
我愣了一下:“什麽意思?”
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解释:
“你要知道,这种评b,不止是给谁讲课的机会,更是给我们整个组争取曝光度的机会。尤其你是新老师,能被考虑,已经说明校方在关注我们组了。如果你现在退掉——”
她停了一下,语气很平缓,“别人可能就会说,是我们组自己放弃了机会。也可能会说,我们组缺乏竞争力。你想,下一次还有别的什麽校外竞赛,学校还会第一个想到我们组吗?”
我沉默了。
“当然。”她补充道,“我不是说你必须去,也不是劝你y撑。我只是告诉你,你退掉这个,代价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抬头看着她,忽然有点说不出话。
我原以为,她会表现得更……人情一点,哪怕不直接开口说“你帮我一次”,至少也该表露点“我很看重你”的态度。
但她没有。
她理智地拆解局势、剖析後果、劝我三思,却没有哪怕一丝个人情绪掺杂在里面。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她不是不想争。
她很清楚局势,也很明白这个评b的价值。
但她不会“央求”,不会“施压”,不会用哪怕一点点情绪勒索来“要求”我。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游戏里,面子,b诚意更重要。
如果我自己不站上去,她绝不会拽我一把。
但如果我站上去了,她也绝不会多谢一句。
因为,那本来就是你自己该做的选择。
我忽然觉得自己坐在一张两边都不是岸的船上。
左边是夏凝,青春稚nEnG、迫切需要证明自己;
右边是秦舒宁,理智、冷静,像风吹不动的石头。
而我,在中间,不想前进,也不甘心後退。
我站起身,轻声说:“我知道了。”
秦舒宁点点头,又重新翻开了那本学生速写集,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做决定吧。别後悔就行。”
夜sE有些沉,风在校门外的小路上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街灯昏h,我和夏凝走在砚石高中门口熟悉的路上,一前一後,影子被拉得很长。
空气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箍住了,两个人都没说话。
地铁口就在前面,平时我们这个时间搭的车不多,偶尔路上也就我们两个。以前的每一次,都会聊到笑出声,再走到站台时还意犹未尽。
可今天不一样。
从会议室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气氛就变得微妙。我不是没想过要开口,但真要张嘴时,才发现根本没什麽能说的。
我总不能一上来就说:“你也想参赛吧?”
那不是聊天,是宣战。
结果,还是夏凝先开口了。
“徐组长下午找我谈话了。”她声音轻轻的,有点不太确定地试探。
“哦。”我应了一声,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
“他是说……这次市里的青年评b,组里还是希望我能争取一下。”
“嗯。”我点点头,“你确实挺合适的。”
她顿了顿:“但……後来会议上校长看着你的时候,我有点愣住了。”
我转头看她一眼,街灯下她的脸有点模糊不清,表情也看不真切。
她接着说:“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争这个。就是……学校里,像我这样刚来的,又没什麽背景的老师,能上的b赛就不多。这个算是少数能靠自己拼一下的机会了。”
她语气轻飘,但我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在意。
“我明白。”我低声说。
她忽然笑了笑,有点自嘲:“所以我也挺尴尬的,看到你也被点名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麽和你说话了。”
“也没啥好尴尬的。”我摆摆手,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你是热门,我这不就是……看戏的。”
她轻轻摇头:“别这麽说,你b我经验多,讲课b我稳,台风也好,我知道的。”
“你也知道?你监控我上课了?”我装作惊讶。
她轻笑一声,轻轻推了我一下:“别闹。”
气氛算是稍微缓和了一点。
“其实也不只有咱俩吧?”我故意换个话题,“听说还提名了语文组的那个谁,教得挺有风格的。”
“哦,那个……”她笑了,“八成是陪跑。”
“我也陪啊。”我说。
她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
那一眼让我有点受不了,我赶紧低头翻了翻手机,装作在看明天课表。
地铁口的信号灯亮了,夜风忽然有点凉,我把外套拉了拉。
她轻声说:“你要是真的不想上,也不用勉强。评b这事本来就很形式。”
“嗯。”我点点头。
“不过……”她声音又放轻了一点,“如果是你上,我也不会怪你。”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没回头,只是慢慢走着。
我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知道我们已经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上,但她愿意保留一份T面给我。
可也正因为这份T面,我什麽也说不出口。
“快走吧。”我转移话题,“再晚一班地铁就没了。”
“那今晚就跑回去了。”
“跑得过你我请你喝N茶。”
“你以为我不敢?”她笑着,一下子又像是回到了我们之前的状态。
我举手投降,“行,认怂,今晚我请。”
地铁进站的声音远远传来,我们并排走进站台。
这段对话,绕过了所有该说的,掩盖了所有该表达的。
可我们都知道,这份默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味道了。
地铁轰鸣着驶入站台,我们一同迈进车厢。
她站在门边低头看手机,鬓角被风轻轻吹起。列车启动的一瞬,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轻轻笑了笑。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就像两条轨道上并行的车,谁都不敢开口问一句:要不要一起下车。
有些话不说,是因为说了就变味了;有些情不揭,是因为揭开就失去了T面。
而有些决定,或许早就在心里悄悄做了——不是因为懦弱,也不是因为成全谁,只是忽然明白,有些舞台,注定不属於我。
可这份不属於,也未必就等於退让。
至少此刻,我还愿意站在这节车厢,看着她的背影,哪怕只是这麽安静地同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