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我们曾一起走过的光年 > 教室与心跳之间
    十五分钟,在刚才那种全神贯注的节奏里,不过是三张幻灯片、一个举例、一个互动提问的长度。

    但现在,我把准备的内容已经全数讲完,甚至连顺延的拓展问题都带到了“美学的哲学基础”这个高度……

    我早把自己所有能用的素材,烧成了灰。

    我下意识翻了翻教案,里面是一堆我刚才用红笔划掉的部分,完全无法再救急。

    怎麽办?

    临时加一段?不行,现在脑子是空白的,连“对称构图”这种老生常谈的东西都提不起一点说法。

    讲段设计行业的段子?太随意,不合场合,何况後排还坐着三位老师。

    我转身看了一眼那幅还挂在白板旁的速写人像,灵机一动,乾脆——

    “大家可以看看这张速写,”我尽力不让语气虚,“你们可以试着想想,它的视觉中心在哪?它让你感受到什麽?”

    没人答。

    我乾脆走下讲台,拿起画笔,在另一张纸上又迅速画了一个简单的几何构图。

    “这个呢?更cH0U象一些,如果你看到它,你的第一反应是什麽?”

    “像……”後排一个nV生小声说,“……像窗户?”

    “很好。”我顺着她的话,“那如果再加一个对角线?”

    我一边补上一笔,一边说:“它就不只是窗户了,它可能是……视角,是观察,是窥探。”

    我开始胡扯,但扯得不算难听,学生开始睁眼,个别还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就是临场——用尽一切力气掩饰空白。

    最後两分钟,我乾脆让大家自由看看投影上展示的几张设计作品,简单问了问大家“哪个最喜欢”,当作是互动收尾。

    “爲什麽喜欢?”

    “颜sE亮。”

    “线条g净。”

    “感觉像我以前玩过的游戏界面。”

    这些回答不算深刻,但真实。我顺势点头:“这也是设计最初的意义——让你想看、愿意看、记得住。”

    终於,铃声响了。

    我松了口气,整个人彷佛被cH0U乾电池的机器人,一下子停在讲台边上。

    我说了句“这节课就到这里”,然後收起笔,拍了拍讲台,准备离开。

    就在我绕过讲桌的时候,一个坐在中排、穿蓝格子衬衫的男生收着水彩盒,头也没抬,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林老师,今天讲得挺特别的。”

    我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只是笑了笑,说:

    “那你们得回去好好画画了,别只听不练。”

    走出教室,走廊的光b教室里亮了一点。

    我心里慢慢生出一点什麽。不是轻松,也不是成就感。

    是一种刚刚落地的感觉。

    我终於,踏上讲台。

    而那块黑板,不再只是尴尬的起点——而是,我和学生之间,第一次真正的对话。

    学生三三两两离开教室,我站在讲台边,手指还紧紧攥着那支粉笔,手心出了汗,粘着笔身,像粘着最後一根能让我稳住的线。

    我没急着走,装模作样地收着画纸,其实是拖延。

    我在等後排的“陪审团”说点什麽。

    可他们也不说话,一个个b谁走得都慢。

    李然先起身,一边慢悠悠地绕过学生课桌,一边像个闲庭信步的观衆,轻轻叹了口气,装作深沉地摇摇头:

    “哎呀……可惜了。”

    我心里一紧,差点以爲自己讲翻车了。

    “就差一首背景音乐,林老师你就能走进TED演讲了。”他说完,咧嘴一笑,“不过那个视频挺抓眼,学生们确实被你唬住了。”

    我翻他一个白眼,没理他,转头偷看秘书。

    她站在原地,低头在小本子上写了几行,然後很有礼貌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点了点头,说了一句:

    “节奏把握略急,不过内容设置挺有想法,学生接受度也不错。後面的提问互动很自然,能看出来是有设计思维在的。”

    我不知道怎麽回应,只好乾巴巴地回了一句:“谢谢。”

    她笑了一下,又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像是任务完成了一样。

    然後,终於,秦舒宁开口了。

    她没走近,就站在後排窗边,双手自然交叠,目光平静:

    “学生没走神,这是最基本的成功。”

    我微微点头,想说“谢谢”,但她接着说:

    “不过,前半段你太紧了,急着讲内容,声音也太平,互动也拖得晚了些。节奏感没有稳住,一紧,学生其实是防备的。你後面放松下来,效果立刻不一样。”

    我下意识点头,心里却在翻滚:我也知道问题出在节奏,可就是没控制住。

    她最後看了我一眼,语气却忽然温了些:

    “但你第一节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学生不是傻子,他们能看出来你是用心准备的。”

    说完,她轻轻点点头,转身出了教室。

    她的语气,还是那种云淡风轻——彷佛刚才那节课并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事。

    可我却突然觉得有点发酸。

    我站在讲台上,教室已经空了。

    中午,我甩着教案,从办公室门口经过李然的办公桌,停下脚步,冷不丁地拍了他後背一下。

    “走了你个孙子,陪我去喝两杯。”

    李然回头一脸警惕,“你刚讲完课,情绪就这麽激烈?”

    “憋了一早上讲稿,粉笔都快写断了,放学铃一响我差点直接瘫在讲台上。”我咬牙切齿,“还不给我补一口?”

    他笑嘻嘻地抄起手机,“行,走,去‘老魏’。”

    老魏餐馆就靠学校西门边,简陋、油腻,但胜在熟人多、气氛松。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熟练地冲老板喊:“两份回锅r0U,一个乾锅花菜,再来两瓶冰啤。”

    我这才松了口气,脑子里还有残留的黑板笔迹和“美学标准”的争论,但总算没那种“被拖去羣审”的压迫感了。

    我拧开啤酒,灌了一口,酒气滑进喉咙,冰凉的YeT一过x口,我忍不住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感觉呢?”李然问,嘴角吊着笑,像是早猜到我憋了一肚子话。

    “说不上。”我把杯子放在桌上,盯着桌角那块油渍,“讲完了,好像还行,但……你总觉得有个疙瘩没化开。像脚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

    “那不就是第一课的通病。”他耸肩,“你以爲我们谁不是从那种虚浮里熬出来的?”

    “可你是老司机,能唠。”我苦笑,“我这课又讲cH0U象,又不带考试——学生压根没紧迫感。”

    “那你就得自己带紧迫感。”李然说完这句,刚想继续说点什麽,餐馆门口忽然响起门帘被推开的塑料“哗啦”声。

    我转头,正好看见夏凝走了进来。

    她穿着米sE连衣裙,头发用一根发夹随意挽着,步子轻快,脸上还带着点未消的笑意,像是刚听了什麽好玩的段子。

    我们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她也愣了下,随即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林老师也在啊?”

    我下意识想说点什麽,结果嘴一张,半天没吐出个字。

    “正好!”李然一拍大腿,“夏老师,来来来,一起吃,别一个人对付。”

    “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吧……”夏凝略显犹豫地站在原地,视线不自觉地又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尴尬,又不想让她爲难,於是装作自然地说了句:“反正我们点多了菜,你一个人也吃不过来,坐吧。”

    她眼睛一亮,轻轻“哦”了一声,便坐在我对面,动作规矩。

    李然像是早有预谋一样,把她的餐具推了过去,边笑边说:“今儿这顿是林老师请,纪念他‘出道即巅峯’。”

    我翻他一个白眼:“巅你个头。”

    夏凝轻轻捂嘴笑了,眼神却落在我面前那瓶酒上。

    “林老师……中午喝酒?”

    “……庆祝活着下来。”我叹了口气。

    她又笑了,这次是那种带点亲切的笑,像是在看一个被暴雨洗过、但还没塌的小纸人。

    她笑着说:“其实,上午你讲那段美学的内容,我坐後排听到了一点……挺有意思的。”

    我一愣,“你也在?”

    “嗯,正好过来找人。”她点点头,“没想到你讲得挺认真。”

    我咽了口啤酒,突然觉得有点热,不知道是酒JiNg上头,还是她这一句“讲得挺认真”点到了我心底那个还在挣扎的小自尊。

    “谢谢。”我轻轻说了一句。

    李然一边扒饭一边斜眼看我,咂m0了一下嘴,低声笑道:

    “我说嘛……林老师一教起书来,是有点意思的。”

    我看了他一眼:“你什麽意思?”

    他摇头,没再说,只是笑笑。

    而夏凝低头夹菜的时候,嘴角也带着一丝我不太敢确认的弧度。

    我正端起啤酒想怼回去几句,忽然听见夏凝轻声问了句:

    “林老师,今天你在黑板上画的那张头像,是有原型的吗?”

    我一怔,酒杯在半空顿了一下。

    “啊?”我有点没反应过来,“就是临场画的,随手画的,怎麽了?”

    她低头夹了块花菜,语气很轻:“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手里的筷子戳着米饭边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愣了一下,笑了笑:“不会是像你认识的人吧?”

    她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眼神里藏着点什麽,但嘴角一扬,却是笑着摇头:“也许只是我想多了。”

    李然正好抿了一口酒,一脸八卦地看着我们:“哟,这画还有既视感呢?林老师,您画的不会是你青春回忆里的某位学姐吧?”

    我白了他一眼:“你闭嘴吧你。”

    夏凝“噗”地一笑,低头喝了口水。

    那一刻,我突然有种错觉。

    这个看起来总带点书卷气的小姑娘,好像b我想象中,还要——会藏话。

    而那张速写头像……我也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不是完全凭空而来,而是某种模糊记忆里的侧影——也许是多年前画过的谁,也许是,根本就是我自己脑海里对“理解”的投S。

    饭吃到一半,餐馆外开始飘起细雨。

    风从门帘缝隙里吹进来,带着点cHa0Sh的味道。我靠在椅背上,看着李然和夏凝一来一回地拌着嘴,心里忽然没来由地安静下来。

    不是那种“放松”的安静,而是那种……像刚登上船、离岸那一刻,海风扑面而来的安静。

    说不上好,也不坏。

    只知道,那种日复一日、没有波澜的生活,彷佛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起了一个漩涡。

    吃完饭,夏凝说她有点事,先走一步。我点头,说了句“路上慢点”,声音b我想的轻。

    她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像是要说什麽,最终只是笑了笑——那种介於点头与道别之间的轻轻一抬唇角。

    李然看着她走远,忽然低声凑到我耳边:

    “你说,她会不会就是觉得你画的那张人像,是她自己?”

    我一怔,没来得及答,李然已经笑着拍了我一下,站起身去结账。

    我靠在椅背上,脑子却开始跑偏。

    那张速写。

    那个笑容。

    还有她那句若无其事的——“我总觉得……在哪见过。”

    我到底,是画了谁?

    我忽然有些说不清了。

    可我知道,从今天起,某些“下课之後”的事情,恐怕也开始要上课了。

    後记

    这是林屿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上课」。

    他不是完美的老师,甚至一开始讲得结巴、节奏乱、慌得要命;但也正是这份不完美,才让这节课变得特别——真实、紧绷、又让人心疼。

    我们都记得自己站在某个起点的时候:手心冒汗、脑子空白、担心被看穿的胆怯。但也正因为这些不确定,才让第一次的踏出格外重要。

    林屿没有倒下,他撑过来了。粉笔握在手里的那一刻,他不只是教设计,他开始真正面对那些年轻的眼睛,也开始重新看见自己。

    希望你们也曾有过这样的「第一课」,或正在走在那条路上。

    我们一起——慢慢来,但别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