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我们曾一起走过的光年 > 讲台初启,风未静时
    终於,学期开始了。

    老实说,我从没这麽期待“上班”这回事。

    新课表贴在办公室的公告栏上,我第一眼就扫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一天没有课,空了整整一天。

    “这是给你缓冲的。”秦舒宁淡淡地说,转头看向我,“上午第三节,来听我一节课。”

    “啊?”我正想着是不是能拿这天来整理一下教学计划,“听你课?”

    “对,高二六班。”她低头翻着课本,“别太早过去,也别迟到。”

    高二六班这个名字我有印象。李然在某次饭後喝茶时说过,这个班啊,是那种“前两任班主任都要请假休养的那种”,堪称全校混世魔王聚集地。

    班级纪律松散,课堂秩序堪忧,学生情绪变化大,连早自习都能因爲一包辣条爆发内战。

    而现在,秦舒宁要在那羣“放弃治疗”的孩子面前上第一课。

    我说不清这是种猎奇心理,还是某种仰慕心理,总之,我是真的想看她怎麽“发功”。

    上午第三节,我提前五分钟到达了高二六班。

    门没关,里面b我想象的还吵。

    有人在打闹,有人在追逐椅子,有人戴着耳机趴在桌上睡觉,还有人在讲台边打牌。讲台後黑板上有几道残留的粉笔印,大概是前一节老师的板书还没擦乾净。

    我站在门口,不说话,只观察。

    五分钟後,秦舒宁来了。

    她步伐不快,但一进门,全班像被cH0U走电源的机器,在短短三秒钟内完成了“从赛博朋克转向葬礼现场”的转换。

    没有人叫她“老师好”,但没有人再讲话。

    她没说话,把课本轻轻放在讲桌上,然後开始整理黑板。她擦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擦得乾乾净净,那节奏,就像是在对全班说:我有的是时间。你们呢?

    学生们坐着,个个一言不发,但眼神都在悄悄扫她。他们不是怕她,更像是对她保持一种“默认威严”的观察。

    秦舒宁转身,看了教室一眼,说的第一句话是——

    “上节课下来的卫生还行,至少没有乱丢纸团。”

    没人应声。

    “不过讲桌边的东西是谁的?”

    她指着讲台边的一张没收拾完的便利贴和一根糖果bAng。

    “没人说?”她轻轻点了一下桌面:“行。”

    “那就从这一节课开始,我们约定——谁丢东西,整个小组写说明报告,交到我桌上。”

    但就是这一句话,全班脸上的松散感一下就收了几分。

    她翻开课本,开始上课。

    讲的是“sE彩的心理效应”,照理说是个很cH0U象的概念。但她用了一组广告图切入:一个知名运动品牌的红sE标语,一个冰饮料的蓝sE包装,一个化妆品品牌的粉白调设计。

    “你们觉得,这些颜sE能让你产生什麽感觉?”

    有人犹豫着举手,“红sE……b较激烈?”

    她点头,“对,它会让人有冲动感、紧张感,所以适合做什麽?”

    “运动?”

    “再b如,考试时候看到老师穿红衣服会怎样?”

    全班一笑,气氛第一次松了点。

    她不笑,只微微点头:“所以,sE彩有情绪。”

    讲到一半,她忽然停下来:“你。”

    她点了後排一个打着哈欠的男生。

    “你刚才讲得挺好,那你说说,冷sE系在广告中一般用於什麽产品?”

    那男生一愣,没想到被点名。磕磕绊绊地说:“呃……空调?洗衣Ye?”

    “爲什麽?”

    “因爲……清爽?乾净?”

    她终於轻轻笑了一下:“很好,记住这种感觉,下一节课我们会继续说这个话题。”

    教室里逐渐安静了下来,不是那种“被镇压的沉默”,而是“全班默认她的规则”之後的顺从和专注。

    整节课,她没有发火,没有走动,没有一声提高音量,但她的眼神、停顿、问题,都JiNg准地控制着这个班的呼x1。

    四十五分钟後,下课铃响。

    她合上书本:“下节课带记号笔和彩铅。”

    然後走下讲台,像什麽事都没发生一样,淡定离开。

    我坐在後排,直到学生开始收书,才慢慢站起来。

    那一刻我终於明白,所谓“教学的气场”,不是靠压制出来的,也不是靠亲和塑造的,而是靠一个人对这门课的热Ai、对这些学生的信念,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秦舒宁的“发功”,没有音效,没有烟雾弹,但她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人肃然起敬。

    我,开始真正明白了,“老师”这个角sE,可能没那麽简单。

    一路上校园很安静,而我,却感觉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洗礼。

    我拉开自己那张还没贴完便签的小办公桌,翻出上午写了一半的教案。

    摊开看了看,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带着点可笑的自以爲是。

    什麽“激发学生创造力”、“鼓励自由表达”,这些原本是我最引以爲傲的词,现在却像是没有落地的浮云——你可以创意无限,但学生如果连基本的兴趣点都没被调动起来,一切就是空中楼阁。

    我拿起红笔,一行一行划掉。

    划掉“开场分享个人经历”,因爲太长,会拖慢节奏;

    划掉“设计历史的趣味讲解”,因爲太宽泛,学生听不进去;

    划掉的不是内容,是我过去惯X里那个“做展示”的自己。

    我翻出一本学生用教材,再次认真读了一遍《平面构成》第一章的重点条目,把所有专业术语後面都写上了通俗可讲的b喻。

    我甚至在最後,还加上了两个小练习,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但我知道这是必须的——学生不是来听我表演的,而是来“感受”设计的。

    就这样,我从设计师变成了“教学工匠”的模样。

    写完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外面校园彻底沉寂,我收好教案,把笔帽盖回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感觉自己,终於开始有点像个“老师”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特别早。

    洗了头,熨了衣服,连鞋都擦得一尘不染,就差给自己点个香,焚香净身,迎接第一节正式的教学任务。

    站在教学楼门口,我深x1了一口气,心里还默念了一遍教案的开头。

    “各位同学,大家好,今天我们来谈谈平面设计中的一个关键词——‘构成’。”

    顺,节奏好,气场也对。我给自己b了个赞。

    顺利走到教室门口,我还想着用点仪式感来纪念这“第一课”——挺直背脊、调整语调、深呼x1三次,再平稳地走进教室,像电影里那些“新老师”的登场镜头一样,帧帧有光。

    结果,我才刚推开门,就差点没把自己原地绊倒。

    我傻了。

    教室後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三个人,姿态悠闲,表情莫测。

    最右边是李然,一脸“我来也”的得意模样,嘴角微微翘着,一副“你等着吧”的幸灾乐祸;

    中间是校长办公室那位永远冷静的秘书许慧,笔记本已经摊开,手里握着笔,随时准备开记录;

    最左边——我天,我的“亲姐”秦舒宁,淡定地坐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神情平静,看着台前的我,好像她不是来看课的,是来视察新兵入伍的整备情况。

    我整个人顿时石化,脸上的表情肯定已经从“自信满满”飞速滑向“社Si边缘”。

    我慌乱地扭头看向李然,冲他使了个眼sE,配合上我平生最具诚意的“求生yu嘴型”:

    “你他X给我出去!”

    李然当然看懂了。他看着我那张已经快裂开的脸,倒是一点心虚都没有,还回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种“哥是爲你好”的标准职场假笑模板。

    他嘴唇动了动:“镇场子啊,别怕。”

    镇你个头。

    你这哪是来镇场子的,你这是把我这个孙猴子往讲台上往Si里镇压啊。

    我脸上肌r0U都在cH0U搐,手已经m0到了教案的一角,差点把刚打印好的第一页撕下来擦汗。手心全是汗,脑子里嗡嗡响,连“设计的定义”都开始打结。

    我清了清嗓子,勉强挤出一个不尴不尬的微笑,往讲台上一站,一边对着学生点头,一边对着三位“阅卷官”点头。

    我一个初登讲台的新兵蛋子,第一堂课就配这种阵容陪审团?这是听课,还是内测直播?

    我当场脑子嗡了两秒。

    没等我反应过来,几个学生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班里的躁动感也随之收敛了一些。

    我像个进场失误的主持人,脸上带着僵y的微笑,一边点头一边试图走向讲台,但脚底像踩了水,飘。

    心跳得厉害,手心开始冒汗。讲台上的笔,被我无意识地握在手里,快被我握出高光反S面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教室里还有两分钟正式上课,我站在讲台边,低头对着讲台,一边摆弄讲稿,一边脑子里疯狂内转:

    第一,偏清凉的那几张图,绝对不能放了。别说学生会哄堂大笑,後面那三位直接把我写进行政周报都不是问题。

    第二,我绝不能只靠平铺直叙地读书,那不是上课,是睡前播音员。

    更何况,我的声音现在还带点颤,读着读着可能连我自己都困。

    所以,得靠我压箱底的视频了。

    那段视频是我几年前在一个设计展上看到的後现代拼贴风短片,画面节奏飞快,颜sE大胆,视觉冲击感极强。虽然理论略深,但起码看上去够“高端”,唬唬人应该没问题——特别是唬唬那个秘书小姐姐。

    她一看就是g行政的,不会真懂设计审美。

    只要她露出“哇,好厉害”的表情,我这节课就起码有了50分保底。

    至於秦舒宁?那就听天由命吧。

    她是什麽都懂的,也什麽都不说。你讲得好,她不会夸;你讲得烂,她不会骂。但你心里知道,她全记着。

    “叮铃铃——”

    上课铃响了,学生的目光刷地集中到讲台上。

    我x1了口气,转身。讲桌彷佛在那一刻变成了审判台,我像被点将的犯人,缓缓走向了电脑,cHa上U盘。

    我开始强迫自己进入“啓动流程”:

    我对自己默念了一遍:

    “林屿,你不是学生,也不是设计狗了——你是老师。你可以了。”

    “大家好,我是……林老师,从这个学期开始,负责你们的美术课。”

    声音有点飘,带着点不稳定,但我没有退。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平面设计的构成与视觉结构’。”

    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抖,但自己听着都像在给自己办追悼会。

    台下一片安静,没人笑,也没人特别热情回应。倒是我感觉後脑勺有三道视线在“做笔记”:一位在想剧情结构,一位在统计数据,还有一位……大概在给我打分。

    我咽了口口水,按下投影播放键。

    屏幕闪了一下,黑了三秒。

    我以爲投影坏了,那三秒像是世界静音。

    然後——视频轰然亮起,sE块、构图、拼贴、节奏,一帧帧击中眼球。

    我才感觉自己,从跌落的情绪低谷中,抓住了一根吊绳。

    sE彩冲撞、文字闪现、图像抖动、节奏如鼓点般突突突地敲击屏幕。背景音乐是我调的混剪节奏氛围,一上来就给人一种“啊这一定是高级玩意儿”的错觉。

    学生的表情明显变化了。那种从“听不听无所谓”的放空脸,突然变成了“这什麽玩意儿?”的专注感。

    我没回头看,但能感受到後面三位也在认真看。

    视频不到三分钟,我站在讲台边,像个主持开场的艺人,等待演出结束的那一刹那。

    视频最後定格在一张黑白构图图像上。

    我顺势开口:

    “你们刚刚看到的这些图像,并不来自广告,而是——设计师在表达情绪。”

    “设计,并不是画得好就行。设计,是让人‘感觉’到你想说什麽。”

    我顿了顿,看向教室,“就像刚才,你们有没有人觉得画面让你焦躁、刺眼、看不清?”

    几个学生点了点头。

    我笑了笑,“那就是设计故意做出来的。因爲它想表达‘混乱’、‘迷失’,它不是装饰,而是表达。”

    我看见前排那位本来准备走神的男生,正用笔点点草稿本。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是完美的开场,但——至少没人笑。

    更重要的是,我感觉,这不是我在讲给自己听了。

    我背後那三道目光还在,但我已经没那麽慌了。

    “接下来,我们开始讲构图的第一种结构——对称式布局。”

    我的正式讲课,终於真正开始。

    我从不觉得写字是件难事,直到今天。

    我打算在黑板上写三个关键词——“对称”、“留白”、“秩序”。结果第一笔下去就歪了,像是喝醉了酒的直线,在黑板上摇摇晃晃地蹭出一串极不协调的弧度。

    我想挽救,於是试图把第二个字写直,结果整个排布开始像下坡的楼梯,一节b一节低,最後一个“秩”字几乎跌进了讲桌的Y影里。

    底下几个学生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大,却足够刺耳。

    我站在讲台前,沉默了一秒。

    好吧,纸包不住火。

    “……嗯。”我耸了耸肩,“林老师的字,可能不太讲究视觉逻辑。”

    轻微的笑声蔓延开来,但这次不那麽刺耳了。

    我顺势转身,从桌子旁抓起了画板上的速写笔,说:“不过还好,我不是靠写字吃饭的。”

    话音未落,几道潇洒的线条迅速铺陈在画纸上,一张乾净有力的人像轮廓很快显现——短发、眉骨清晰、眼神望向远方,带着某种若有似无的情绪。

    教室安静了。

    有人小声“哇”了一句。

    我不看他们,我知道此刻不能得意,而是要顺势而爲。

    我把画轻轻转向全班。

    “构图,不一定非要对称。但它一定要有力量感。”

    “这就是你们要学习的东西,不是画得好不好,而是——你能不能让别人‘看到’你想表达的东西。”

    我继续讲下去,直到气氛稳住,才走向我今天最想讲的一段。

    “好,现在我想问一个问题。”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教室,声音放轻了几分:

    “美,有没有标准?”

    一瞬间,台下像被投进石子的小湖,起了涟漪。

    “没有吧?”

    “有吧,标准不是考试分数吗?”

    “那不就是个人喜好吗?”

    我没打断他们,让他们讨论,甚至有点期待这种“混乱感”——这说明他们开始真正思考。

    我叫了几位学生回答——他们有的说得模糊,有的很大胆,甚至有人把“审美自由”搬了出来,还有人反问我,“那老师你觉得你今天画的速写,好看吗?”

    我笑了。

    “我当然觉得好看,不然我不会画出来。”

    然後我转身,在黑板空白的一角写下两个大字:

    “美学”。

    这次写得还算平稳——毕竟,我选了一块没被自己拖垮的黑板角落。

    我收笔,扫视全班,语气平静:

    “美,是个人的,是情绪,是主观经验。但如果我们永远说‘美没有标准’,那我们就无法交流、无法判断、无法教学。”

    “於是,就有了美学。”

    “美学,不是否定主观X,而是让‘美’变得可以讨论、可以理解、可以传播的语言系统。”

    “它就是我们判断美的共识X基础。”

    讲完这一段,我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扫了一眼教室最後排。

    我终於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後排——

    那个“陪审团”。

    李然正跷着二郎腿,嘴角噙着坏笑,一副“你小子还行嘛”的表情,像个押注成功的中介;

    秘书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麽,看不出情绪,倒不是敷衍,更像是真的在听进去了些内容;

    而秦舒宁——她的眼神平静,看着我,却没有一丝点头,也没有眉毛上挑那种夸奖的信号。

    但她没低头,也没分神。她在听。

    就是这个“在听”,b什麽夸奖都更让我松了一口气。

    黑板上的“美学”两个字静静躺着,旁边的速写头像线条还未完全乾透,反着一层细微的白光。

    学生的目光聚焦在上面,教室里那种“看见”与“理解”的沉默,恍惚之间让我觉得,也许,我讲得还不错。

    就在那一瞬,我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一节课,算是稳住了。

    结果,低头看了眼手表,我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10:25。

    我的天——还有整整十五分钟。

    时间控制是我从来没学过的一个技能,现在真正的考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