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东孟当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他进入小镇时,用来搪塞旅店老板的借口是寻找父亲所心心念念的故乡。当然,这一定得是一个死去的,再也不会开口说话的父亲。为了能顺理成章在小镇上游荡,他给自己编织了一套完美的身世。
譬如说,母亲难产死去,自己创业失败,又赶上父亲去世,治病欠债,得知父亲在故乡有一座房子,于是回来给自己寻找安身立命之处。
悲惨到让人闻之落泪,见之伤心,任谁也不能提出质疑,不然就是冷酷无情。
然后这个警长告诉他,他用来编瞎话的父亲,的确存在于这座小镇上,有名有姓,有朋友,有人惦记着他,甚至给父亲的儿子也起了一个名字。
这样一个人,又有谁能说他不存在呢?
这一瞬间给云东孟的冲击,超过了他进入到时间裂隙之后的所有事情。
合着还真的是“我想即我在”。
警长看到云东孟感慨万千,完全不顾老板还在一旁。他抓起“旧友之后”的手,感慨往昔,“当年你父亲可是整个小镇的名人,长得帅,又会唱歌,高中毕业典礼上他的表演迷倒了无数女孩。你长得可真像他。”
云东孟适当表露出了好奇神态,“看来您和我父亲是好朋友,十分了解他。我之前同老板提起父亲,都只说不认识。”
警长的表情有些古怪,但是他很快又笑了起来,“当然啦,我和老马丁是最好的朋友,从小是邻居,也一直是一个班。他七岁就和我说他的儿子要叫芭乐,不跟他爸爸的姓,叫马丁内兹。没想到这个混球居然成功了。”
一个追寻着父亲脚步的孩子,此时应该有什么反应呢?当然是摆出一副渴望又激动的神态,略带克制但又忍不住暗暗挥拳地追问道:“您还能再和我说说父亲吗?我真的很想了解他的每一个细节。”
而实际上,恶魔只是冷冷淡淡地看了警长一眼。他无需给出回复,时间裂隙里的唯心存在配合上恶魔的合理化,每一个和云东孟对话的人,都会看到最合适,又或者是他们最想看到的反应。
老板渴望这位新进来的旅客是一位怪物。
服务员渴望他见到的漂亮客人是无辜的被害者。
警长则渴望于,他要见到他童年好友的孩子,然后滔滔不绝和他讲述当年的故事。
只不过,当年的故事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两个快乐的小男孩和他们快乐的故事。
“是这样的,倒不是说你父亲身体怎么样,只是.......”警长纠结了一下,选择了一个合适的词语,“老马丁实在是个风流的人物。小镇上的姑娘都渴望能和他结为连理,但是他一个也看不上,只不过一个也没有拒绝。后来听说他离开了,我本来以为按照他这样的性格,肯定没有办法结婚生子呢。”
警长憨厚地笑了起来,可听他讲话的人却没有一个跟着笑了起来,场面显得极为诡异。
那位心心念念想把云东孟抓起来的旅店老板,此时则更加烦闷,不断地看向警长,身体频频前倾,似乎十分打断警长和云东孟之间的家常对话。
警长倒是没有在意其他的人行为,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竟然能把老马丁这样的人物斩落马下,应当是一位大美人。”
云东孟假意想了想,“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父亲一直没有和我提起过母亲,只是大概讲述了一下母亲和他相遇的过程。家里也因为父亲悲伤过渡,一直没有母亲的照片和录像。所以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让你失望了。”
警长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失望的,但老马丁竟然也有悲伤过度的一天。真可惜我当时没在现场,不然一定要好好嘲笑他一顿。”
说罢,又开始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旅店老板忍了半天,这才插上嘴,“你们俩有完没完了?我旅店是专门用来住宿和吃饭的地方,闲聊麻烦靠边让让。”
警长一改最开始的糊弄和敷衍,竟然好脾气地笑了笑,“看来是我们给人家做生意制造了困扰,不如跟着我来吧。听说你在找老马丁的房子?这座小镇上只有我知道它在哪,跟着我就行。”
他率先大步向着门外走去,走之前还向云东孟招手,让人赶紧跟上。
可就当云东孟也紧跟着一起走的时候,旅店老板却突然抓住了他的一侧胳膊,双眼紧盯着他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暗示,让云东孟不要跟着一起走。
也就在几秒钟的工夫,老板却又突然间松开了手,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径直走进厨房里。
云东孟一回头,却发现原来是警长见人没有跟过来,返回头又去地店里找人,刚好碰上旅店老板拉住云东孟的胳膊的时候。
警长笑眯眯地看着店内的景色,温和且友善,也让人疑惑于,为什么旅店老板这么害怕警长?两个人之前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了阻拦,云东孟快走了两步来到了警长的身边。
警长十分伤感于云东孟并不认得他,感叹说这一切都是马丁当年四处留情造的孽,毕竟二人当年可是好兄弟。
云东孟从这一路上的背景讲解中,不断完善着自己的“父亲”人格。
老马丁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镇上,按照道理来讲,这样一个人,应当是没有理由离开家乡去外地打拼的。他的优点是相貌满分,又是这座偏僻镇子上的民谣歌手,又时髦又摩登。而他却到处骗小姑娘,最后因为把人肚子搞大了,就逃离了镇子。
至于房子,老马丁的确在镇子上还有一处房子,这么多年一直是由警长给这座小屋进行打理。现在老马丁的儿子回来了,自然也要物归原主。
云东孟试探地问了一句,“那当年我父亲伤害的那个姑娘现在在哪呢?”
警长此时停下了脚步,他安静地转头看向云东孟,指了指他自己,“是我妹妹。”
还好小镇本身就不大,老马丁的房子选址最开始是为了僻静,所以特地找了一条小巷,倒是距离小镇中心地段不远。只不过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间房子是老马丁的罢了。
当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出现在二人面前,总算打破了这阵令人难受的沉默。
警长一边推开房门,一边和云东孟介绍这间小屋,“外面的院子一开始就每种什么,后来老马丁走了,我也懒得侍弄花草,就任由它们疯长。不过因祸得福,每年春天都能看到一大束花朵,极为漂亮。你不用担心,房间是我一直在打扫的,床单和被罩每个月都在换,是干净的。”
还没有等云东孟回复,警长就仿佛听到了什么一样,开口说道:“我和你父亲相识多年,每当怀念他这个好友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间小屋,就像看到了他一样。打扫是顺便的,我有点灰尘过敏,所以雇佣了固定的人清理,省得我还得因为这个老小子生场病。”
云东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现在只是想知道,老马丁这条线到底是原本就存在于时间裂隙当中,还是因为他的出现,这处裂隙给云东孟幻化出来的时间线?
就在这时,警长腰间的传呼器突然闪起了红灯,传出了一个女性的声音,“老大,骑士街上发生了一起怪物杀人事件。怪物是死者的朋友,两个人走在大街上时突然暴起杀人,现在怪物逃走了,不知去向。”
警长抱歉地看向云东孟,“实在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你有事找我。”
在其中一人的视线里,刚到镇子上的芭乐·马丁内兹无比感激于这位旧友叔叔赠与他的房子,正站在门框处,眼巴巴的看着“叔叔”远行,带着满脸的孺慕。
但恶魔只是静静地看着警长远行的背影。比起常人更加灵敏的五官让他能轻松看到,这位友善温和的“父亲旧友”,在转头的那一瞬间板起来的脸,和时不时撇过来的轻蔑视线。
所以,即便是旧友,那么警长也是个压根儿看不起那位传说当中老马丁的朋友。他连老马丁的儿子都一样瞧不起,可见对于这样一个人的恨意。
可这么恨了,还要费尽心力的去打扫这间房子,维持现状,直到等到他孩子来,把房子再还给他的孩子?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云东孟打量了一眼室内的装潢,一切摆设都中规中矩,没有出格的。只不过当年老马丁似乎走得很急,他所有东西都没有带走。
衣柜里还放着他当年穿过的衣服和被压在最下面的内衣,翻开床头柜,比较久远的证件和重要文件被放在了一个文件夹里。甚至于还有一个小巧的钱包,看样子是女款,可内里却装着香烟,还放着几枚被反复摩擦到发亮的硬币,看起来倒像是主人的爱用物。
就连据说是他最心爱的乐器,也放在了书房里,没有来得及带走。
一切都维持着老马丁失踪当天的原装。乐谱散落在桌面上,几根干涸的墨水笔放在了墨水瓶的边上,乐器倒是很完整,只是放置的地点却是桌子下面的地板上。
书桌上的信件倒是十分整洁,一看就是后期被人整理过。一共有六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