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聆愣了。
她没想到，文无叙竟是有这一层的考虑。
确实，她跟他若只是订亲，亦还是可以退亲的。
虽说退亲对女郎的名声有损，可她关四娘的名声本来便不甚好，再加一个退亲，也没甚了不起的。
以后即便不嫁，她如今有云草堂每个月的结息，亦有庄子的出息，更别说，她还有一个温泉山庄在手，钱庄里还存了一千两，她就是不做如瑾哥哥的娘子，往后也可以过得很宽裕了。
她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位一穷二白的关四娘了。
“那，如瑾哥哥，你，当真愿意……”娶我吗？
关月聆原本是想问这个问题，怎料文无叙却听成了，“你当真愿意退亲吗”，脸色惆怅，点头：“若四娘你不喜，我自是愿意与你退亲的。”
她都没跟他定亲呢，他便想着退亲了，关月聆心情一下酸涩起来。
“四娘？”
订亲，她决定要跟他订亲。
她心心念念不就是要嫁如瑾哥哥么？
难得他主动说要来求娶自己，错过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了，管他以后退不退亲，先做一回如瑾哥哥的未婚妻过个瘾也好。
大不了她承认是如瑾哥哥的娘子，不承认是玄夜的娘子便是了。
如此思量的关月聆瞥了一眼文无叙，“那，事情，便这么办吧！”说完，她便羞得低下头去。
毕竟是年轻小娘子，在自己倾心的郎君跟前说出亲自应允婚事这般的话，忍不住脸红心跳。
甚好！
文无叙看着在自己跟前垂头下去的娘子，嘴角微微抿了起来。
在关月聆应允的第二日，文无叙托的媒人便上关家为关月聆提亲了。
扶风榭里，听说此时的玉姨跟海棠均面露喜色：“女郎，那文家的四郎君，当真为你求亲来了！”
“嗯嗯，我知道啦！”纵是早便知道了这桩亲事，关月聆还是忍不住雀跃不已，脸上喜气洋洋。
是呢，谁家娘子不想嫁与自己欢喜的郎君呢？
像如瑾哥哥那般好的郎君，居然真愿意娶她这种病弱缠身的娘子，她是几辈子才修来这样的福气呢！
阿娘阿娘，我这算不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呢？
府上听闻一直未有人家求娶的病娘子四女郎亦有正常人家的郎君提亲了，亦是感染了一片喜色。
唯独张氏，听闻提亲的是文府那位文四郎，心中纳闷，见关父收下了文无叙下聘带来的庚帖跟聘礼，免不了问了一句：“公爹，那奉宁侯府那头，侯夫人似是甚喜四娘，怕是想要四娘嫁与她家的世子呢，这文四郎……”
“若她当真想娶聆儿过门，既听说了文家提亲的事，怕也是会来问候一句。”关父笑道，“一家有女本就该百家求的，他们若是也来提亲，三郎自会斟酌哪门婚事对聆儿最好。”
“侯夫人是四娘姑母呀，而且，奉宁侯府可是当今圣人的天家……”
“大嫂！”关亦笙制止张氏再说下去，“我说过了，聆儿的婚事我做主，如瑾很好，这门婚事我很满意。”
一席话说得张氏哑口无言。
行吧，只要那个小姑子能嫁出去就行了！
再说那文府是京城四大名门之一，她能嫁过去，日后对自家的儿郎也有益处。
关家四娘与文府四郎订下婚约的事很快传到了奉宁侯府。
候夫人听说了此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啪地一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
“夫人！”
“那关四娘，真是不识好歹！”侯夫人咬牙切齿。
她这头才说要与关父商议送四娘入宫的，那头关家就应承下了四娘与文家的亲事，这不是在掴她耳光么？
侯夫人想起了当日在赏莲榭，跪倒在圣人跟前生怕圣人翻脸的惶恐。
若那皇后当真是她所出，真与她沾亲带故，那皇后怎会任由圣人拿捏自己，那圣人，又怎么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说来说去，便是怪后宫中的那一位并非是她的亲生女儿，顶着罗氏女郎的名衔，跟他们奉宁侯府离心疏远，用奉宁侯嫡女的身份嫁入天家，却不为奉宁侯谋事，这等厚脸皮之人……
所以那日圣人的告诫，侯夫人并未听进耳里。
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呢？
那日圣人见着四娘的神情，她看得分明。
论样貌，论长相，那四娘与那位皇后相比，不遑上下，原本那圣人便是好色之徒，不然也不会立一位身无特长只是貌美的女郎为后，如今距离两人成亲亦快四年，初婚时蜜里调油的日子始终有尽头，等圣人哪天乏了，还不是要让新人进宫？
听侯爷说，明年，似有选秀入宫的迹象。
她原本是打算，在其他家的女郎入宫争宠之前，先想办法让四娘入宫，挣得宠信，生不下子嗣更好，让她更容易以色侍人。等她在宫里站稳了脚跟，她再找合适的罗氏女郎进宫固宠，皇子们由罗氏女郎来生便是了。
“夫人莫要生气！那四娘没了便没了，您可以再物色别的人选送进宫去嘛！”一旁的嬷嬷道。
“你以为这人选容易么？”侯夫人气得心疼，捂住了胸口，“要与我们奉宁侯府有亲缘关系，要这娘子家族的地位不得太高，还要有过人的姿色！若真这么容易选，我在奉宁侯府几房女郎里选不就得了？何必拖了两年，才意外发现有个关四娘呢？”
与奉宁侯府有亲缘关系，那便会与奉宁侯府成为同一阵营，自会为奉宁侯府的利益着想，家族地位不得太高，便是预防将来有一日送进宫里的娘子得势，不受奉宁侯府控制，而过人的姿色，却是能讨圣人欢心的第一步。
“侯夫人说得极是。”
“若不是府上几房挑不出好颜色的女郎，我至于考虑别家的娘子么？”侯夫人叹气。
“那这事？”
侯夫人想了想，问：“文家也算是京中的望族，这文四郎娶一位注定难孕子嗣的女郎，文府先辈不会有意见么？”
“听说，这文四郎自小与关三郎君要好，如今入朝为官，也便是个小小的六品御史，怕是位在文府不受重视的郎君罢了！”
“哼，那这关四娘倒是运气好，碰着个不计较她身子的郎君。”侯夫人想了想，“可那文四郎不计较，不代表文府祖辈不计较，更别说他是个不受重视的郎君，去，跟文府的人将这事提上一提，看文府究竟什么态度！”
“老奴这就着手去办。”
同样听闻文四郎与关四娘订亲的霍哲，却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脸。
“你们说，若是日后，身为侍御史，身负举劾非法，纠察治罪的重责，若将来有一日，文四郎发现这关四娘与那大名鼎鼎的玄夜有所关联，他会如何反应？”
站在霍哲身后的甲一甲二不语。
霍哲冷笑起来，期待。
“将来若是被世人发现，文府郎君与玄夜有干系之人勾结，怕文府百年来的清誉，便要毁之一旦了，届时，文府覆灭，京中四大家可是要易姓了。”
文府。
文无叙坐在某个主院里，正襟而坐，坐在他对面的，是文家的老爷子，他的祖父。
“你要娶关家四娘一事，确实么？”
文无叙点头。
“听说，那位女郎体弱多病，怕是子嗣不丰，你当真要娶这么一位娘子做四房主母么？”
“太公，你亦说了，我娶回来的，是四房主母，那便是我四房的事了，与其他人无干。”文无叙淡然道，“若太公是担心文家后继问题，孙儿前头已经有大哥，二哥跟三哥，他们均名声斐然，地位卓绝，亦已成家立业，诞下文家后裔来日可期，故而我四房要不要子嗣，对文府来说，不过是小问题吧？”
“那你自己呢？你就不想有自己的子嗣吗？”
“若能娶得自己真心欢喜的娘子，有没有子嗣，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文老爷子看了文无叙许久，点头：“罢了，你三位哥哥的婚事我亦从未过问，你亦如此，那便随你所愿吧！”
“谢太公！”
文府名门，名士辈出，雅逸天下，却也塑成了豁达的性情，从来任率自然，旷达傲视，故而对传统规矩并不甚放在眼里，许多世家所重视的俗礼旧制，在文府却是不合时宜的，这反而更促成了文府郎君谈玄逸世优游林下的风流美谈。
当初关亦笙看中文无叙，想让关月聆嫁与他，亦是看中了文府相对宽松的氛围。
今日却是印证了他的先见之明：若四娘嫁与其他人家，怕是会受府上公婆挑剔一番，入门后因身子一事怕也会受磋磨。
但在文府，便是自家郎君做主的小事。
难怪文府能养出这般多不拘于世的风流雅士，成为名满天下的文豪士族。
文无叙回到云满斋时，那青竹正笑嘻嘻地等着他：“郎君，老太君今日遣人来我们院子，问您何时请那位四娘过府一聚呢！您看？”
“等过些日子，我跟梓山兄商议好了，再请四娘到府上来拜见老太君！”文无叙道，“毕竟临近年关，大理寺与御史台亦要清理公务，好沐休过年！”
“哎，那我马上跟太君禀告一声。”
看青竹忙不迭地出了云满斋报信去了，文无叙摇摇头，再看看云满斋，想想将来这院子的女主人，不由得又淡淡地笑了。
多年前的小女娃儿，如今成为了姿色出众的小娘子，便快要成为自己的新嫁娘了！
若万事顺遂的话！
自是会万事顺遂的！
如若不是，他亦会令万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