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攸宁从没跑得这样快过,就连上学时的体测她也没有这么快过。她不知疲倦的跑着,喉间涌上了一股腥甜的味道,灌木丛打的脸颊生疼,她也顾不上,只闷头向前跑,一边跑一边祈祷着,祈祷裴翊千万要坚持住。
翟云刚才已经跑过一趟,这次实在是跟不上何攸宁的速度了。她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在后面喊着:“攸宁,慢点,你慢点。”
冲出灌木丛,前面是一条从山崖上开凿出来的羊肠小道,外面就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裴翊趴在地上,半个身子几乎都悬出了路面,左臂和左腿死死勾住一旁凸起的石块,右手紧紧拽住另一个人。那人两只手拉紧裴翊的右手,悬在空中,正不停地哭喊。
裴翊露出的左臂上青筋暴起,他咬紧牙关,脸色涨红,右臂已经开始颤抖起来,若是再不放手,只怕裴翊都要被拽下山崖。
前头几个先到的特警已经围了上去,七手八脚的将悬在外面的人给拽上来。裴翊使脱了力,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裴翊!”
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裴翊有些愣。
裴翊扶着旁边的石壁站起身:“你怎么来了?”这句话还没说完,就猛地被何攸宁扑了个满怀。
何攸宁死死搂着裴翊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胸前,低声啜泣:“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裴翊双臂无力,还是将她圈住,轻轻的拍拍她的后背:“别哭了,我这不没事吗。”
何攸宁忽的抬起头来,皱着红红的鼻尖,瓮声瓮气:“等有事就晚了!!”
她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突然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而且还有不少人,脸唰的红到脖子,推开裴翊往后站了几步,低着头不敢抬头。
一旁的几个特警目瞪口呆:“队长,这是……”
裴翊很自然的拉过何攸宁的手,言简意赅:“我女朋友。”
“哦~”旁边几人恍然大悟,“怪不得打绳结的手法跟队长你一模一样,原来是嫂子啊。”“嫂子好。”
几人的问好声让何攸宁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连忙小声应着。
翟云看了看被救上来的村民只是些擦伤,没什么大碍,自己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对裴翊说:“你媳妇也太能跑了,我腿都快断了也没追上,回去得请我吃顿饭啊。”
何攸宁有些过意不去,从背包里掏出瓶水给翟云。翟云也是累极了,一仰头喝下去大半瓶。
一行人回到安置点,裴翊的胳膊还是使不上力,翟云看了看并没有拉伤,只是有些脱力,让他至少要好好休息一天。
特警的帐篷在安置点的最外侧一圈,裴翊和杨培安住的是小帐篷,里面只有两张架子床,其余都是六人一间的大帐篷。夜幕降临,安置点的太阳能照明灯将这里照的明如白昼,不远处的天空中还是映着一片红光,空气中的焦糊味越来越浓,让人揪心不已。
翟云说杨培安带队去了山上,应该后半夜才能回来。何攸宁去领了两盒盒饭,趁着大家排队吃饭的空,悄悄溜进了裴翊的帐篷。
裴翊正在调试自己的对讲机,见她进来有些意外:“没去吃饭?”
何攸宁将手里的盒饭递给他:“一起吃吧。”
两人相对而坐,盒饭非常简单,两素一荤,滋味算不得好吃,只是填饱肚子而已。但目前局势不容乐观,他们也没有品尝滋味的闲心,沉默着将手里的饭菜吃完。
“我没想到你竟然也来了,”裴翊说,“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自己随便离开安置点。”
何攸宁“嗯”了一声,利索的将餐盒收拾起来:“我接着就给你回微信了,是你没看到。”
裴翊从枕边拿起手机晃了晃:“关机了,这里充电也不方便。”
“你去我家拜访的事……”何攸宁踌躇着开口,“我爸爸妈妈很欢迎,说要好好招待你。”
裴翊笑了笑:“行,那等这边结束,我挑个好日子过去。”
“山上的火怎么样了?”何攸宁是后勤,消息没有裴翊灵通。
裴翊拧起剑眉,面色有些凝重。他摇摇头:“明火还是很大,主要是今天刮了一天南风,越往北火越大。明日应该会好很多,从下半夜开始风会变小,明日下午可能还有一场雨。”
“上面的村子呢?”
“会受到山火影响的村子基本都被疏散下来了,现在就还剩了后山的两个村子,不过他们正好是背风方向,火还烧不到那边。我安排人去疏散了,不管怎样,还是要做到万无一失才好。”
他还是面色凝重,好像有心事的样子。“怎么了?”何攸宁问,“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吗?”
裴翊沉默几息,开口说道:“有四个大学生昨晚上山了,但是目前还没有找到人。他们的同学今天中午到派出所报案我们才知道这个消息,这四个人走之前都没跟同学说的特别明确,所以现在还没有对外公布,因为我们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确实进了山。”
何攸宁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裴翊指了指杨培安的铺:“培安带人和消防一起去山上搜寻去了,不过现在火还太大,只能在安全范围内搜索看看。”他摇了摇头,“希望他们没事。”
裴翊说着站起身,从一旁的桌上拿起帽子戴上:“走,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我还要去村民的帐篷里看看,”何攸宁有些担心的看着裴翊的手臂,“你的胳膊没事吧?”
裴翊闻言轻松地转了几下胳膊:“没事,一会就好了。”
他说着宠溺的捏了捏何攸宁的脸颊:“我晚上会在安置点里巡逻,你也不要忙的太晚,好好睡觉。”
两人在帐篷前道别,何攸宁准备去村民的帐篷里看看。
村民的帐篷在安置点的中间位置,一共有六顶大帐篷。其中一顶里面都是些老人和孩子,还没走近何攸宁就听见了有人在哭。
她走进帐篷,是位头发花白的奶奶正抱着一卷包袱在哭,冯颖正蹲在一旁不停的小声劝慰着。
“怎么了?”何攸宁问道。
冯颖叹了口气:“奶奶撤离的急,家里的东西也没来的及收拾,只带走了这一卷包袱。爷爷前几年去世了,遗像遗物都没带出来。刚刚从前边得知,火已经烧到奶奶家附近了,只怕那些东西……”
何攸宁听了心里很不好受,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奶奶。她蹲在老奶奶身边:“爷爷若是在天有灵,更愿意看到您平安无事不是吗?您好好保重身体,好好吃饭睡觉,这样爷爷才会高兴啊。”
周围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劝说,好半天老奶奶才止住了眼泪。
冯颖和她一起走出帐篷外,递给她一张值班表:“你先回去休息吧,下半夜再过来替我们,好好休息。”
何攸宁接过值班表匆匆看了一眼,上面是在安置点工作的女同事们,她们被分为三组,轮流值班。她没推辞,冲冯颖点了点头,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帐篷只是简易的篷布,根本不隔音,她从自己的帐篷后面经过,听到了里面正在窃窃私语。何攸宁向来对女同事们之间分享的一些小秘密无感,也不想听,但奈何中间只隔着一层布,实在是不隔音,就算是里面的人刻意压低声音也听的一清二楚。
“何攸宁还真不害臊啊!”
何攸宁的脚停住,整个人愣在原地。没想到,夜谈密话的女主角竟然是自己。
“哪里是不害臊?我看分明就是不要脸。”白晓晨的声音传出来。何攸宁听的一头雾水,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能让她们用上如此恶劣的词汇来形容。
“人家女朋友就在这里,还敢从眼皮子底下往人帐篷里钻,真是绝了。”
何攸宁的好奇心被完完全全的勾了起来。女朋友?谁女朋友?她往谁帐篷里钻了?
她耐着性子听下去。
“看着平日里人畜无害的单纯模样,没想到背后净干些恶心事。”
“当时培训时我就看他俩不对劲,那杯奶茶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如今再回头看,原来一切早有迹象。怪不得何攸宁找了男友之后从来不敢细说,真是好一对狗男女。”
何攸宁气极反笑。狗男女?她和裴翊?
她忍无可忍,也听不下去,刚要抬脚走,里面又传出一声:“我瞅着那个翟医生比何攸宁强多了,杨培安是眼睛不好使还是脑子不好用?今晚吃饭时我还听小护士说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们说杨培安是图什么?”
这下何攸宁真是哭笑不得。
合着弄了半天,她们都以为自己不敢露面的男友是杨培安?这都哪跟哪啊!
弄清了原委,她懒得再听,绕到帐篷前面直接掀起门帘进去,里面瞬间安静下来。
白晓晨试探开口:“那个,小何,你刚回来啊,刚才去哪了?半天没瞅见你人。”
何攸宁不想与她多费口舌,一边往盆里倒热水一边回道:“去了趟村民的帐篷,刚回来,怎么了?”
见她没什么异样,帐篷里的人才放下心来。白晓晨笑了笑:“没怎么,刚才我们还在说,要是你再不回来休息,就准备出去找找你呢。”
何攸宁瞥了她一眼:“是吗,那可真是谢谢了。”
她们几人又跟没事人一样开始聊起了单位里其他的八卦,何攸宁心头烦躁,从包里摸出耳机想听歌,但一看手机,电量剩的不多。她叹了口气,又把耳机装起来。从这里充电不方便,还是省着点用吧。
她打开相机屏幕,看着今天拍下的照片,山火肆虐,火舌狂舞,村民无助的眼神和颗颗眼泪让她心头发颤。
旁边又传来几人八卦的窃笑,在这种时候还在聊这些事,何攸宁觉得格外刺耳。
正要发作,帐篷外裴翊熟悉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