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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四) 戚南当夜便发起了高热。浑身滚烫,神志不清,如被火焰炙烤。 一片光怪陆离中,他好像真的走在火焰中。 ……

    戚南当夜便发起了高热。浑身滚烫,神志不清,如被火焰炙烤。

    一片光怪陆离中,他好像真的走在火焰中。

    四处都是火,有还在烈烈燃烧的,有奄奄将熄的,火光冲天而起,仿佛连整个天穹都一起点燃了,四处都是人,有大吼的,有哭嚎的,有生的,有死的。“哗啦啦”是屋檩门柱砸下来,“哐啷啷”是桌椅瓷器摔在地上。灰黑的烟雾腾空而起,像是活物一般顺风飘摇。

    有半边身体被烧得焦黑的幼儿躺在地上微弱地啼哭,旁边是已经一动不动焦炭一般的母亲。

    脚下的青砖步道仿佛永无尽头,一方一方垒得齐整,浸透了烟气和血,浓重近黑。这里的一切都太热、太闷、太沉重。

    幻梦中的五感渗透进现实,戚南发出急促的喘息,浑身冷汗,用力抓向自己的胸口。

    李度正在旁边低声和李万里吩咐着什么,听见响动便走过来,正看见戚南紧闭双眼,双颊现出不正常的潮红,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极为艰难,双手无力地在身前摆动,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推开什么。

    “小七,小七。”他尝试着唤他的名字,戚南毫无反应。

    他脸上、身上被戒神鞭抽出的伤口变得更深更重,内里不断渗出奇怪的黏液,仿佛骨肉正在一点点被什么东西腐蚀,自内而外。李度面色凝重,将手按在伤口上,他的手心温凉,戚南立即本能地去抓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心口,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

    李度又看了他一会,忽然起身,戚南在睡梦中也现出焦急慌乱的神色,探出手来四处摸索,被李度轻轻按回被子里。

    “睡吧。”他在戚南额间一点,低声道。

    戚南的动作一点点迟钝下来,最终安静。李度为他掖好被角,起身对李万里道:“随我去见大巫。”

    伴随他的身影离开,雕花小门关闭,“嗡——”地一声,整个房间像是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若是戚南清醒,他会发现这光晕与当时昭山的封山大阵启动时别无二致。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一直被遗忘在门口软榻上的狗娃忽然张开嘴。一道极细的黑色烟气从他的口中、眼中、鼻中缓缓浮现,在半空汇成一股,又向昏睡的戚南飘去。

    待得近前,那股黑烟小蛇一般盘绕而下,落到他脸颊的伤口上,不多时,那道伤口便肉眼可见地变短、变浅,最后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黑烟变得更加浮散稀薄,它从戚南脸上滑落,又到了肩头的伤口,这道伤口更是入骨狰狞,黑烟盘旋一会,最终还是浮散开来,回到了戚南的脸颊上,轻轻拂过他汗湿的额头和眉眼。

    如同一个温柔的影子。

    另一边,卫州城中最奢华的酒肆,金戈楼上。

    蒙了面纱的少女拨起三弦,胡女飞旋,踝上银铃交撞,清越动人。靖王笑着为身边的少女斟上一杯酒:“大巫可以尝尝,这是卫州特产的果酒,甜香馥郁,不容易醉,女子们都喜欢。”

    他身边的少女白衫青裙,楚楚动人,正是巴州此代大巫锦。

    虽然身份尊贵,天赋异禀,但是大巫锦行动举止,完全还是个纯真少女,此时她红了脸,从靖王手中接过酒杯,浅浅一笑道:“多谢靖王。”

    “美酒赠美人。”靖王哈哈一笑,起身走向围栏处,他们正在金戈楼的顶层,脚下便是滔滔东去的洛水,此时正是晨光熹微,东日相生的时间,江阔天远,苍茫壮观,靖王回头道:“诸位可知这金戈楼有何典故?”

    在座的除了大巫锦,还有一名同样打扮的瘦高青年,正是近日回到秦家的,上代大巫泽之子秦重渐。

    他生了一张娃娃脸,却总是似笑非笑,平白让人觉得阴沉,听了靖王的问话,依然交叠两条长腿,懒散地坐着,眼皮也未抬一下。

    大巫锦看他一眼,歉意一笑,道:“愿听靖王殿下细说分明。”

    “百年前,大周南渡江州城,卫州曾被羌人所占。”靖王随意靠在栏杆上,他今日没有穿甲胄,而是一身华贵的玄色衣袍,江风将他的袖口、衣摆吹得猎猎翻飞,“羌人狡猾,在这里修了一座极高的箭楼,占据孟津川天险,极难攻克,但是不攻,我朝就无法渡江,如此僵持三年,死伤无数,你可知,最后是如何攻下的?”

    大巫锦听得入神,连忙问:“如何攻下的?”

    金光乍现。

    初升的日头一点点自晦暗的云海中喷薄而出,满江洛水如同被洒下了一把碎金,波光粼粼,朝光璀璨,再往南去,便是洛水支流,银蛇般翻身漫入重山秀峦。

    “西风东引,火烧连城。”靖王笑吟吟道,“当年率兵攻城的是李昭山,他有呼风唤雨之神,通天彻地之能,凡人怎可与之抗衡。羌人死伤大半不说,就连整个卫州城也被烧得一干二净,城中居民来不及逃走,满城几无活口。”

    他说得轻松,内容却绝不轻松,大巫锦听了,怔忡道:“这……这也太惨了。”

    “大巫,你生来身负异能,不知凡人多苦。”靖王继续说,他的脸渐渐被镀上一层金光,“本王常常想,凡人有凡人的俗世,神通有神通的去处,两者本不该相交,不然岂不是我辈为蝼蚁,区区无奈何。”他说着说着笑起来,“说笑了,大巫可以起身,金戈楼日出,也算是卫州城中一景。”

    他言谈中颇有深意,大巫锦来不及细思,已经站到了临江栏前,暖热的金光同样镀上少女的脸,仿佛一个灿烂的世界正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草不谢荣,木不怨落。谁驱四运,万物自然。

    两人凝视日出美景,舞姬乐女也停止动作,乖顺地跪坐一旁,无人发觉秦重渐的身躯在轻微地颤抖。

    他始终低着头,额发垂下,自然更无人能够发觉他诡异的、不断变化的表情。一时冷笑,一时愤怒,简直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在使用同一具躯壳。

    “咚,咚。”

    回廊中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靖王的手按上腰间佩刀,知道他今早要来,金戈楼不可能让其他人入场,那么,上楼来的人,是谁?楼下的守卫又在哪里?

    大巫锦注意到他的表情,也不知所措地回过身。

    来人走过转角,身影渐渐清晰,白衣玉冠,身形如青竹般笔直清雅,是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