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时节,夜晚来的特别慢,陈青序趁着天光大亮踩过一地飞扬的尘土,赶在六点前抵达画廊。
这是她在狗P倒灶的生活里小小的偷闲,看自己喜欢的展,有时是博物馆、偶尔在画廊。
画廊底sE是一片白,把展现的空间都留给画作,廊道不长,一眼能望到尽头,柜台在门口进来左手边。
她第一次去画廊看展时,柜台给她一份清单,上面标示了画作的价格,数字清清楚楚。
画廊和博物馆不同,除了展示画作之外,还能够买画,每一幅展示出来的画作都有它的标价,当时她看着那些数字发愣。
那些价格究竟是谁来定的?
是画家本人、艺术经纪,还是哪个拥有权力的人?
她不自觉去看哪一幅画标价最高,哪一幅画最便宜,意识到後暗自谴责自己不该带着这麽世俗的眼光看待作品。
不过几次经验後,她发现这个圈子似乎就是这样的,艺术品是一种经济,企业家为了展现品味而收藏,眼光独到的买手购入画作再以高价转手卖出,一些大规模的拍卖场上甚至能喊出近千万的价格。
重点似乎不在画作本身。
之後看展她没有再拿过清单,她不想去评断那些画作有多少价值,至少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身後传来交谈声,最显眼处的一幅画前聚集了一群人,看上去很有派头,大概是策展人和艺术经纪,他们高谈阔论,夹杂一些专有名词,她听不懂,但有些耳熟。
前几年公司和品牌合作办过展览,当时策展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她曾想过要往策展人的方向走,可深入了解才发现这个圈子窄,没有学理基础和相关背景很难进入,偏偏那些艺术大学又很难考,她也豁不出去放弃现在的工作重新去念书。
灯光打在那群人身上,熠熠生辉。
陈青序和他们的距离不远,长长的廊道间彷佛有条界线,区隔专业和业余。
同样办过展览,同样在一条廊道欣赏画作,但她觉得他们就是不一样的,先入为主地觉得他们更高贵。
她好像无形之中把自己放上了架子,上面标明价值高低,有区别、有高低、有好坏,明明白白。
陈青序转头往反方向走,墙上几幅画作旁贴着不同颜sE的圆点贴纸,红sE代表画作已售出,绿sE代表有人洽谈,贴纸在墙边整齐排列,证明这些画有人要,它有价值。
那些圆点像极了小时候荣誉卡上的乖宝宝章,她不禁停下脚步想,或许人也是这样证明自己有价值。
走廊尽头,一位中年男子伫立,他戴着眼镜,打扮朴素,停在最尾那幅画前良久,男人目光细致,反覆描摹,似回忆、似参透,陈青序觉得与其说男人在欣赏这幅画不如说他进入了那幅画。
她觉得懂画的人是能进入画里的。
她转头看去,那幅画旁边已有红sE贴纸,不知道是谁先一步买下那幅画,她为男人感到可惜,也为那幅画。
被那样的眼神注视,即使是一幅画也会很希望被这样的人收藏。
无论是人还是画都需要知己。
陈青序绕了一圈,问了柜台才知道那幅画是今早卖出的,男人晚来一步。
回来时男人还没离开,距离闭馆还剩半小时。
她静静站在他身後,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问他:「您好像喜欢这幅画?」
男人停了几秒才意识到她的问话,抿了抿笑,想点头,却又迟疑,「他们说有人买了,最晚展到明天??」语音未完,他思忖片刻才拟好话语,「我想再多看一点。」
无法拥有它,但仍想继续欣赏,多浪漫的话,陈青序心底涟漪一阵一阵。
「其他画呢?」
他思考,摇摇头,就喜欢这幅。
陈青序不知道能接什麽话,男人倒是豁达,「明天再来一次,跟它道别。」
她不清楚这幅画标价多少,可她觉得这样喜Aib标上昂贵的价格更珍贵。
翌日下午,一场午後雷阵雨让人措手不及,雷声耸动,雨势猛烈,路面浮水汇集成小河。
陈青序提早到了访谈现场,地点在许澄的画室,招呼她的是一个看起来还是学生的助理。
「您先坐一下,可以随意参观,老师待会就来。」小助理递给她茶水,简单提了一下许澄近期的几幅画,字里行间都是对许澄的崇拜。
她的眼里满是光芒,很熟悉,她以前好像也是这样。
画室不大,灰调为主的设计,没什麽生活感,画作摆得很随意,有几幅甚至是靠在要回收的纸箱旁。小助理见她的反应在旁边补充,那是老师自己摆的,还不让别人动。
古古怪怪的,但她完全可以想像。
一幅倚在窗边的风景画一下就x1引她的目光。
画面朦胧,却像是在时间流动中的一刹那。
视线拦不住,她细细琢磨那幅画,sE彩流动,笔触轻盈却又JiNg准,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那样不存在世间的景sE在她的笔下复活了。
浮动的隙光,摆动的草,Sh软腥涩的泥土,她甚至能感受到那里的温度。
她觉得自己读得懂她,偏偏她只能读懂,无法企及。
这是她在高中之後头一次这麽认真看许澄的作品。
她不敢细究许澄的画,太好的作品会让人沉沦,让人忍不住模仿。
蓦地,画室门被拉开,她回头,颀长的人影伫立门口。
她发上挂着水滴,衣服半Sh,稍嫌狼狈,往上看,两道目光交汇,不偏不倚,两人都认出彼此。
场景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