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13岁,白羽昊17岁。
午後三点一刻,天空像是被不小心打翻的灰墨染开,细密的雨线铺天盖地落下,Sh气从校园地砖缝隙间慢慢蒸腾。
沈昭站在教学楼後侧,一道不常有人经过的侧门屋檐下。雨声像封闭空间里无边的低语,将他的身影圈在半透明的孤寂里。他的衬衫Sh了一半,校服外套没有穿,只搭在书包上,显得单薄。他的眼神静静望着前方,却什麽也没看,彷佛正在等待什麽会来,又不确定是否真的会来的东西。
他没带伞。
远处走廊尽头的楼梯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沈昭没有抬头,却在那声音落入耳中的一刻,心跳微微乱了一拍。
是他。
白羽昊撑着一把深黑sE伞,步伐沉稳而略带急促,额发Sh了,应该是刚结束训练没多久。他看到沈昭时,眉头皱起。
「怎麽不躲进去一点?你都Sh成这样了。」他语气是平稳的责备,却没来得及藏住语尾那一丝急切。
沈昭抬起头,嘴角一如既往地g着小小的弧度。「这里b较安静。」
白羽昊沉默片刻,脱下外套递给他。动作到一半,他的手突然顿住了。
**——他靠得太近了。这样的距离,不对。**
他垂眼收回手,把外套直接递给他:「你自己披上。」
沈昭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手指从他手中接过那件带着温度的布料,低头没说话。
气氛有些诡异。安静得只剩下雨声穿cHa其间。
白羽昊转过头去看着远方的雨幕,心里某个区块说不清是紧绷还是松弛。他知道自己最近开始在意那些微妙的碰触
——沈昭头发滴水靠在他肩膀的重量、手不经意扫过他掌心的温度、说话时那双眼睛直直看过来的注视
——这些东西本来只是习惯,可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它们变得难以忽视了。
**——他不该想这些。他是个孩子,是沈昭。**
「你以前都会帮我擦头发的。你是不是……不想碰我了?」沈昭忽然说,语气轻淡,像是不经意的提起,却没有抬头看他。
白羽昊的呼x1顿了下。
「你现在不一样了……长大了嘛。」他声音压得很低。
「哦,那我以後自己来就好。」沈昭轻声说,还是没有抬头。他指节扣紧外套边缘,掌心像握住什麽无法说出口的东西。
**——我是不是太黏他了?是不是只有我在等?是不是……我变了,他就不要我了?**
他低下头,藏住自己眼中泛起的那一点点水气。对方不说什麽,他就也不问。问了,只会让那条线被看得更清楚。而那条线,他其实早就知道,踩过去,就没办法回头了。
两人肩并肩站着,看着雨落得越来越密。白羽昊感觉自己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他竟然有一瞬间,很想握住他那只冰冷的手。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沈昭忽然问,声音小得像从Sh气里渗出来的。
「……你哪里奇怪了?」白羽昊皱眉,声音不自觉柔了几分。
「就是……好像最近很黏你。你是不是觉得烦?」
白羽昊转过头,看着他因为Sh气而黏在额角的黑发、苍白又不服输的嘴唇。
「你从小就这样,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有点晚了吧。」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cHa进来,像刀子划破雨幕。
「你们怎麽在这里?」
沈昭的身T猛地一僵。白羽昊转头,一眼看到沈致平,撑着伞站在屋檐边界,眼神审视地落在两人身上,像一种安静又JiNg密的监控。
白羽昊本能地侧身,半个身T挡在沈昭前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这麽做,也许是直觉。
沈昭低低地说:「我们只是等雨停。」
他语气礼貌乖巧,像是熟记剧本。
「这年纪的孩子,情绪不太稳定,要懂得控制距离……不然会走偏。」
语气不重,却沉得发冷。
——连爸爸都开始觉得我不正常了。
——是不是……真的连他也觉得,我变了。
「好了,快回家吧。爸爸还有事先走了。」沈致平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雨声与脚步声。
屋檐下更静了。
白羽昊握紧了拳头。雨还在落,他却感觉头皮发紧,心脏跳得乱。沈致平那句话像一道藏在水面下的警告,让他开始质疑——
**我是不是,也太靠近了?**
可就在同一瞬间,他侧头看见沈昭的脸——那个总是平静如水的孩子,脸上闪过了一丝极深的、压抑到近乎绝望的痛楚。
他的手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伸出去。
雨声落下,两人站在彼此近得能感受到T温的距离,却远得像隔着一整座城市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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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窗外的雨仍未停,偶有几滴打在百叶窗上,声音很轻,却b任何白天都刺耳。
白羽昊坐在书桌前,桌面上的英文作业摊开着,字迹停在第三行,已经有二十多分钟没再动笔。他手里握着笔,指节泛白,像是忘了要放开。
他反覆想起那句话——
**「你是不是不想碰我了?」**
那不是撒娇。不是孩子气的试探。那是一种近乎审判的语气——安静、平淡、带着某种难以掩饰的失望。
他很少这麽不确定自己。
从小到大,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理由、有预期、有控制。他知道什麽时候该退一步、该转弯、该装傻。但今天,他忽然发现自己无法控制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他不该迟疑的。
只是一件外套,一句话,一个碰触。他以前总是会毫不犹豫地伸手,替他擦乾头发、替他扣上扣子,替他挡下任何一点来自世界的恶意。
可是今天,他迟疑了。
**为什麽?**
是因为他真的「长大了」?还是因为他开始害怕——害怕自己看沈昭的眼神,和别人说他们是「朋友」的语气,不再那麽理直气壮。
**「这种关系是不是不对?」**
沈致平的话像钉子,悄无声息地敲进脑子深处:
「这年纪的孩子,情绪不太稳定,要懂得控制距离……不然会走偏。」
他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我是不是……真的太靠近他了?」**
可是,如果真的退开——他想像刚才那个站在雨里、说「我以後自己来就好」的孩子——那种语气太乾脆,乾脆得像是他已经练习过无数次。
白羽昊的心口微微一紧。
沈昭不是脆弱。他早就不哭,也不会撒娇了。可是他会默默记下每一句话、每一个约定、每一次没来的等待。像今天。
白羽昊忽然觉得x口很闷,像是自己做错了一件什麽,却来不及补救。
他低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打开对话框,光标闪烁着。他犹豫几秒,最後只打了一句:
>「今天我……太迟钝了。对不起。」
但没有发出去。
他把讯息删了。
他知道,现在的沈昭不需要一条冷静的道歉。
他需要的,是一个不会犹豫的自己。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他不该迟疑。可是他也不该前进。
靠近一步,可能会越界;退後一步,却像亲手推开了他。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拿捏那条界线——情感与责任之间、保护与占有之间——可那条界线如今像是藏在水底,模糊得让人不安。
我真的只是想保护他吗?
还是我只是想,被他需要?
他从小就说服自己:他是靠得住的那个,是能成为支撑的人,是b沈昭更稳的存在。可今天,他站在那孩子面前,连伸手替他擦头发都不敢。
是他改变了,还是沈昭变了?还是……两人都早就变了,只是他自己没敢承认?
如果我不能保护他了,那我在他身边的意义是什麽?
如果他不再需要我,是不是我就没有理由再留下?
但这一切思绪的最深处,还藏着一个更难以启齿的声音:
我会不会,是在以「保护」之名,绑住他?
那一瞬间,他几乎想否定自己。那些年来所有的守护与付出,都变得不那麽纯粹了。如果他的关心里,混进了控制与恐惧,那他跟那些想改造沈昭的大人,又有什麽差别?
他闭上眼,感到自己像个正在裂开的人。心里某一部分悄悄往下沉,变得沈重、难以言说。
我到底,是为了他好,还是只是害怕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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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像世界剩下一层薄薄的玻璃,把沈昭隔绝在里面。
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天,现在声音变轻了,只剩下偶尔几滴从屋檐滑落的声响,像是某种节奏缓慢的倒数计时。他坐在床边,背靠墙,手里握着手机,萤幕是暗的,没有讯息,也没有通知。
他没有等。但他也没放下。
脑海里,不断闪过屋檐下的那一幕——白羽昊站在他面前,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他眼神不再像从前那样直接,语气里有一点他说不上来的犹豫,就像有人在心里悄悄关了一道门。
他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在疏远我。**
沈昭咬着下唇,指尖紧紧抠住膝盖。心里有什麽东西被搅动着,一种陌生而难以命名的情绪。
他以前会觉得依赖是自然的,因为那是从小就习惯的事:生病时白羽昊会替他请假、午休时白羽昊会塞热牛N给他、半夜梦魇惊醒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那个名字。
**但现在不一样了。**
那种想靠近的冲动,不再只是「希望他在」,而是——想要他只看着自己、只对自己笑、只为自己停下脚步。
**我是不是……喜欢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昭整个人像是冻住。
他的x口一下子收紧,像是踩到什麽不能说的地雷。喜欢?怎麽可以?怎麽会是这样?
他不是没想过,或者说,他其实早就感觉到了——那种在乎,那种只有对他才会有的反应,那种只要他不在,就觉得空了一块的心情。那不是单纯的依赖,早就不是了。
**可如果这是真的,那他会怎麽看我?**
——会不会觉得恶心?
——会不会以为我故意靠近他?
——会不会觉得,我根本是怪物?
他一向擅长压抑。这是他从小练出来的本事。任何让人困扰的情绪,都可以被他打包、摺叠、收进心里最深的角落,不露痕迹。
**所以这次也一样。**
他缓缓闭上眼,深x1一口气,再睁开的时候,目光变得平静。他决定把那一点点多余的情感收起来,藏好,像什麽都没发生一样。
还是照常去找他。照常坐在他旁边吃饭、一起走路、问功课、偶尔吵几句再和好。
**不能让他发现。**
因为他知道,一旦发现了,可能连这样的关系都会失去。
**与其失去他,不如什麽都不说。**
他低头,终於松开手里那支手机,把它翻面放下。玻璃背盖碰到床板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对自己的警告。
——就当没发生过吧。
——只要他还愿意陪我,哪怕是朋友,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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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中午,yAn光薄淡,昨夜的雨似乎把整个城市洗得沉静了些。学校的天台边缘有几张旧木椅,少人来,风声乾净。
白羽昊靠在墙边,一手拎着两瓶矿泉水,另一手提着便利店便当。他看起来有点累,早上T育课被教官拉去帮忙搬器材,刚结束没多久。
转角那处熟悉的位置,沈昭早已坐好。他背靠围墙,双膝曲起,手里拿着一本开了一半的数学作业,像是在等人,又像只是刚好在那里。
「你来了。」他抬头,语气淡然,眼里没什麽波澜。
白羽昊走近,将东西递给他:「吃过了没?」
「刚吃一点,不饿。」沈昭接过水,动作一如往常。
他很安静,也很自然。该笑的时候笑,该点头的时候点头,甚至还主动说了昨天的作业很难,问他有没有空教一题。语调轻缓、态度乖顺,几乎无懈可击。
**太正常了。**
正常到白羽昊一度怀疑,昨晚那场雨、那句「你是不是不想碰我了」,是不是只是他的幻觉。
而沈昭,坐在他旁边,神sE专注地看着题目,但其实心里一直在数着距离。
**不可以靠太近。**
**不要看太久。**
**笑不要笑得太自然,否则他会怀疑你太在意。**
**眼神不能黏在他身上太久,就像是……你只把他当哥哥。**
那是一场完美的演出。他像个熟练的演员,在不该Ai的场景里,用刚刚好的语气和刚刚好的距离,把Ai意藏进普通的对话里。
「这题不是前几天讲过吗?」白羽昊侧过身,一边说一边伸手指着习题上的一行。他靠得近了一些,头发上还有一点晨风的味道。
沈昭指尖一紧,但面上没动。
「没记起来,又忘了。」他语调不变,像是什麽都没发生过的孩子,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
可事实是——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题他昨天在房间里反覆写了三次,後来觉得自己像傻子。可是他还是想让白羽昊靠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瞬间、只是一个教题的距离。
**我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觉得我变了。**
只要演得够好,他就会留下。他就不会怀疑,不会退後,不会离开。
「所以,你最近有想选什麽科系吗?」他忽然问。
白羽昊挑眉看他:「你这麽早问这个g嘛?」
「就……好奇。」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轻,像是怕吵醒什麽似的。他赶紧咳了一声,又补一句:「我们国中也要选组啊,想说看你怎麽想的。」
白羽昊盯了他两秒,没拆穿,只笑了下:「还没想这麽远。你要先想怎麽活过下周的段考吧,我刚才才听见你们理化老师气到说要全班扣分。」
他们笑了两声,沈昭也笑,笑得像风一样乾净。
只有他知道,那笑里有多少控制、克制,和……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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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连着几天,天气都很好。
风从教学楼走廊穿过来,带着夏末的味道。C场上传来隔壁班下课时的喧闹声,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像是JiNg心修复过的画布,看不出一丝裂缝。
白羽昊坐在图书馆角落,原本在改历史课报告,视线却不时飘向对面。
沈昭低头写字,动作流畅。头发稍长了些,遮住侧脸,眼神看起来很专注。他说自己最近补数学,想让自己考前冲一波。
这听起来很合理。
但白羽昊不知道为什麽,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太安静了。**
他会笑、会说话、会照常来找他,但那些笑和话就像刻意摆放的位置,整齐得让人不敢碰乱。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沈昭,即使不多话,也会有情绪、有反应。会偶尔抱怨一两句,会悄悄伸手抢他喝一半的N茶,会在他骂人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那是真实的,虽然小、虽然碎,但总让人感觉他还活着。
**而现在——他太乖了。**
乖得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反而像是记熟了一份剧本的人,知道什麽该说、什麽不该问、什麽样的表情最安全。
白羽昊的心忽然有点闷。
他曾经一度庆幸,沈昭终於稳下来了——不再那麽敏感、不再动不动就沉默半天、不再忽然情绪崩掉。
可现在他忽然不确定了。
**他是真的变好了,还是学会了隐藏?**
白羽昊的指尖摩挲着桌角,内心有一个声音在慢慢变大:**你该问的。你该确认的。**
但另一个更深的声音,却在更沉地说:
**不要问。问了,可能就回不去了。**
他有些厌烦地将报告合上,靠坐在椅背里。
沈昭抬头望了他一眼:「你累了?」
「嗯,一点。」他顺势笑了笑,「你怎麽这几天b我还努力?」
「因为怕被拉去补考啊。」沈昭笑得自然,语气轻快。
没有停顿,没有破绽。
**太乾净了。**
白羽昊点点头,没再说什麽。
——他知道自己其实闻到了那GU不对劲的味道,就像下雨前的空气,微微带着金属气。可他还不想确认。
因为他心里有一种很可怕的直觉:
**如果他真的问了什麽、拆穿了什麽——那孩子可能会从此离他远去。**
而他还没准备好承受那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