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7岁,白羽昊11岁。
那是夏末午後,学校暑假刚过一半。
yAn光从老宅砖墙间洒下,院子里的芒果树结满果实,蝉声喧嚣,像一整片嘶喊的浪。
沈昭坐在自家围墙边,用手指无聊地拨着碎石。他的眼神空茫,背後屋内传来父亲与母亲的争吵声,还有钢琴练习未完的责备。
他什麽都不想听,只想离开这些让他喘不过气的日子。
「喂。」墙头上突然冒出一颗脑袋,是白羽昊,穿着汗Sh的T恤,骑着那台已经掉漆的小脚踏车,一手还提着一袋冰bAng。
「我偷拿了两支,你要不要一支?」
沈昭眼神终於有了点光。
他翻墙下来,蹲在骑楼Y影处,一边T1aN着冰bAng一边说:「我好想离家出走。」
「为什麽?」
「大人每天都叫我做好多事……练琴、看书、考第一……我只想呼x1一下空气。」
白羽昊想了想:「那我们现在就走啊。山那边有一个小溪,去年我爸带我去玩过,可以踩水抓螃蟹。」
「真的可以吗?」
「可以。你不是说你想当冒险家吗?我们今天就来冒险。把水壶带上,跟我走。」
他们没留字条,也没说要去哪,只是穿过农田、绕进後山,像两颗想脱轨的彗星,逃离日常的引力场。
一开始真的很快乐——沈昭第一次在没有人监督的时候,笑得这麽开。他们一边b赛谁丢石头丢得远,一边讨论以後要盖一间自己的秘密基地。
「我们可以在这里做一间家,谁都找不到,就我们两个。」
白羽昊笑着点头:「好啊,我盖墙,你铺床。」
然而山路b他们记忆中更滑更陡。
就在傍晚风起时,意外发生了——白羽昊在踏过一块Sh苔的岩石时脚一滑,连人带背包摔下了十多米高的斜坡,重重撞到山壁,最後卡在一棵枯木旁。
「羽昊哥哥——!」
沈昭站在坡上,慌了神。
这场原本只是「逃离现实」的私奔游戏,瞬间变成了他人生中第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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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Sh滑,野草淹过脚踝。
太yAn刚下山,山林陷入一种让人发闷的静——没有鸟鸣,只有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像是什麽正逐渐远去的信号。
白羽昊倒在坡下,小腿被岩石划开一道深口,血浸Sh了布料,还有些泥土黏在上头。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只能蜷在一棵倒树旁喘气。
他不哭,只咬着牙,朝上头喊:「沈昭——」
但没有人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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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上。
沈昭站在坡缘,脸sE苍白,嘴唇颤抖。他的手指不停颤抖,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几乎要往下跳去,但又不敢动。
「你别怕,我……我去叫大人……我一定会回来!」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跑,踩翻一路枯枝。
太yAn落下前的那一刻,他奔过田埂与乡间小路,气喘如牛地冲回老家,一路跌跌撞撞,几乎无法言语。
「他、他掉下去……我不知道在哪……他有血……有、好多血……」
他的话像破碎的拼图一样乱七八糟,大人们根本听不懂关键地点。村里几个邻居和白父母赶紧上山,却走错方向,搜了一整晚无功而返。
错过了夜里气温骤降之前的h金救援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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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山里。
白羽昊抱着自己,靠在倒木下蜷缩。森林的夜很冷,风吹过他的ShK脚,像刀割一样。
他咬着牙,y是不让自己睡着。每隔几分钟就大喊一次沈昭的名字,但回应他的,只有虫鸣和野狗远处的吠声。
他想着:「他一定会来的。他说他会回来的。」
他相信那句话——即使他不知道,沈昭此刻正坐在自家屋前,被大人团团围住质问:「你们去哪了?在哪里?为什麽跑出去?」
「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想离开一下……我不想他们一直骂我……」
「所以你把羽昊带走了?他在哪?你知道他现在可能Si在外面吗?」
「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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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警方介入,调派山区搜救队入山。社区广播请所有邻里协寻,小学也发通知给家长。
沈昭被关在家里,什麽都不能做。他的手上有几道刮痕,却浑然不觉。他整夜没睡,只盯着窗外那条通往山林的小路。
「如果他Si了,都是我害的。」
这句话,像刺一样种进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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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晚,救援队终於找到他。
在山坡另一侧的溪谷旁,白羽昊昏倒在一块石头後方,衣服破烂,满身泥泞,嘴唇乾裂,脱水失温。猎犬先嗅到气味,救援人员照着方向找到他时,他已经说不出话。
送到医院时,T温不到35度,右腿感染,意识模糊,医生说幸好,再晚两小时就危险了。
白母哭着紧抱他,白父则怒气冲冲地转头看向站在角落一动不动的沈昭。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差点让他Si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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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昊出事的那两天,像是沈昭生命中消失的一整个时区。
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膝,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始终停在前方某一处虚空。他不哭,也不说话,只是重复把手指卷进袖口里,然後一圈圈扭转到发红。
白羽昊被找到那晚,他听见母亲在电话那端低声道谢,语气紧绷;他父亲则整晚没回来,似乎在医院协助处理後续。
他没问一句,只是默默回房,将书桌上的模型飞机一架架拆开,用力扭弯每一片翅膀。
他觉得,是自己害的。
是他要逃,是他带路,是他跑去找大人却什麽都讲不清楚,是他让羽昊在山里等了两天。
羽昊住院那一周,他夜夜做梦,梦到山坡无限滑落、脚边全是断掉的树根与白羽昊的叫声。醒来时他会大叫、喘不过气、甚至出现短暂记忆断裂。
学校老师注意到他的作业空白、字迹潦草、上课不专心,还一度找家长面谈。他不再举手发问,不再和同学说话,也不再笑。午休时常一个人缩在走廊角落,用衣袖摀住耳朵。
有人说他变乖了,但沈母只觉得,他变得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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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昊出院後的那个星期天,沈家收到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白父的冷静而斩钉截铁的声音。
「羽昊还在恢复期,我不希望他再接触那孩子。至少这个月,先暂时断掉联系吧。」
沈昭不清楚细节,只知道母亲看着他时,神情异常复杂——像有歉意,又像有惧意。
从那天起,他们不再让他翻墙出门,所有补习班路线都改由接送,每天课表贴在冰箱上,生活被安排得毫无空隙。
他开始出现选择X缄默的倾向。
除了必要的点头或摇头,他不再开口与任何人交流。心理师说他可能进入了创伤後的封闭期,脑中持续在运转「如果我不说话,就不会再出错」的保护逻辑。
他甚至一度出现解离式的表现——在学校被发现坐在树下一整节课,双眼空洞,手指反覆抚m0一块小石头,像在重建失去的场景。
他画画时也不再画人,只画一些被割裂的山、飘浮的雨衣和一个个「没有脸」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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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後,白母态度稍缓,允许他们在监督下恢复联络。
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外的公园——两人谁也没先开口,只是站在树下看着彼此。
直到白羽昊伸出一块糖,递到他手中。
「还记得吗?这是我们上次一起买的那家杂货店的。」
沈昭的手指颤了一下,然後接过来。
眼泪在那一瞬间无声滑落,整整一个月压抑的情绪在那个糖纸摊开的一秒涌上来。他没有哭出声,只是轻轻咬住下唇,肩膀一抖一抖。
白羽昊什麽也没问,只是坐下,靠着他,一起吃糖,一起让影子落在地上。
从那天起,他才一点点地,重新学会呼x1、重新学会说话、重新学会信任。
只是那段空白,永远留在他心底——像某种起点,像一座埋在童年深处的暗礁,日後只要心海起风,就会微微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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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沈昭七岁。
他刚历经一场令所有大人震动的意外:与白羽昊私自出游,导致白在山区失联两天,失温脱水、险些丧命。
事件过後,社福与医疗系统先後介入调查与评估。沈昭被贴上「创伤X高敏感儿童」标签,并在学校表现出强烈的情绪压抑与社交退缩倾向,还有一次发生解离型惊恐发作,双眼发直、语言迟钝、不记得自己是谁。
作为父母,他们无法忽视那份诊断报告上冰冷而残酷的句子:
「个T具备潜在解离X防卫倾向,若未适当引导,未来有高度机率出现人格不稳、情绪崩溃、过度内化与自我伤害倾向。」
但作为镜面计画的核心设计者与顾问——这一切更像是一记预言的自我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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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致平,当时是心理部主管,亦是「镜面计画」的总设计者之一。原本,这套系统是他为了「应对高风险群T与战术人员」所研拟的心理稳定训练架构,包含模组化情绪重组、人格强化、防崩溃训练三阶段。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亲生儿子会成为那份候选样本。
但七岁事件後,他失眠整整一周。
他在办公室里一遍遍重读镜面计画的基础理论草案,却第一次发现那每一句语言背後的冰冷效能——「稳定」、「可控」、「预测X高」,全都意味着一种「安全」的幻象。
那周的最後一天,他回家,看着沈昭一个人把书本排得整整齐齐,脸上没有表情,语气温顺得近乎不自然。他知道,那不是自然的恢复,而是一种「为了不再被责骂」的自我冻结。
他想,也许,该把系统用在他儿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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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妻子——黎雅婕,镜面计画的顾问之一,却第一时间否决了这个想法。
她是一名心理师,也是一位深知人格建构复杂X的专家。
「镜面计画设计的对象是极端情境下的应用个T,不是我们的孩子。」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是冷的,但眼睛是红的。
「你设计了这面镜子,不代表你有权强迫他照着走。」
但现实并不会因为情感而停止运作。
沈致平没有说服她,但他说了一句:
「他是这个世界上我见过最不适合活在现实里的孩子——我如果什麽都不做,那是放弃他。」
这场争执没有赢家。
最後,他们并未将沈昭正式纳入镜面样本,而是安排他进入「观察期」——
这是一种未经同意、未签署同意书的内部观察,但也是一种父母式的自欺妥协。
在这七年中,他们将早期版本的镜面模组以「辅导训练」或「家庭互动疗法」的名义渗透入孩子的生活:
结构化日常:让他每日纪录情绪与反应
情绪替代法:教授他「有效情绪表达」代替崩溃但同时压抑了真实感受
境界训练:以游戏引导方式帮助他区分「自己」与「他人」的界线
触发模式观察:纪录他在压力下的逃避/愤怒/冻结反应,建立「行为曲线图」
这一切都还算「柔XC作」,只是在观望。
但他们也知道,一旦某天那孩子真的再次崩溃,他们手上早已握有下一步的全部程序表——
镜面计画的进阶介入方案,就在cH0U屉的锁匙下,等着那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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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事件,并没有马上让他们启动镜面计画。
但它像一块被悄悄种下的种子,静静躺在他们心中,与Ai并存,与恐惧共生。
从那一天开始,他们不再只是父母,也不再只是专家——而是困在镜子两端的囚徒,一端写着控制,一端写着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