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空低沉,像压着一层未落的雨。
白羽昊将车子稳稳停在沈昭住处楼下,一路上两人都没多说话,气氛却不是沉默,而像某种刚诞生的安静——刚好,不吵闹,不疏离。
「你今天状态还好吗?」白羽昊侧头,看着他。车内灯光将他的眼神照得清楚,一如他的语气,沉稳,带着隐约的关切。
「嗯,还好。」沈昭轻声回应,眼神闪避了一下,「只是……有点累。」
白羽昊点点头,却没让车门解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敲了两下,像在斟酌什麽。
片刻後,他开口:「沈昭。」
沈昭转过头,看他。
「你要不要……搬来我家住?」
语气不疾不徐,像是在说一件平常事,但其中却有某种不容忽略的温柔力道。
「我家还有一间空房。你可以有自己的空间,不会打扰到彼此。如果你不想也没关系,我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下来,「上次看到你一个人在那样的屋子里吃冷饭、半夜还做恶梦醒来,我……其实很舍不得。」
沈昭心头一震。他没想到白羽昊会提这件事,更没想到对方会用「舍不得」这麽私人而直接的词语。
「我不是想替你决定什麽,」白补充道,「只是,这样你可以省些房租,我也可以……多照看你一点。我知道你总说没事,但……人不能永远靠自己y撑。」
车内静了下来。
雨终於落下,淅沥地拍在挡风玻璃上,像是为这段话下了一场轻柔的注解。
沈昭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落在自己手上,像在看一段早已习惯的孤独——这些年来,他一向不敢太靠近任何人。不是不渴望,而是太清楚靠近的代价。
他怕失去。他怕,一旦有了什麽,就会失去什麽。
「你……你确定吗?」沈昭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不会後悔?」
白羽昊看着他,语气更轻了,「你在担心什麽?」
沈昭垂下眼,沉默几秒,才艰难开口:「我……我有很多问题。你知道的。有时候我情绪起伏很大,有时候封闭自己,有时候我……连自己都觉得很难受。我怕我搬进来之後你会後悔……会发现我根本不值得你花这些力气。」
他说完,低下头,声音几乎听不见,「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那句话像是长久以来的一个结论,带着深深的自我质疑与保留。
白羽昊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慢慢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指尖。
「昭,我从来不是因为你完美才喜欢你,也不是想要一个‘没问题’的人待在我身边。」他的声音低柔,像是要把这些话刻进对方心底,「我只是想陪着你。不论你快乐、痛苦、封闭、低cHa0,我都想在。」
沈昭抬起头,眼眶泛红,喉头微微颤抖。
「我不会後悔,」白羽昊坚定地说,「你不需要变成某种样子才能被接纳。你就是你。你来,我就会高兴。」
这一句话让沈昭的呼x1一乱,像有什麽在x口崩塌,又像有什麽在缓慢重建。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一直都好。」他低声说。
「你不需要一直都好,」白羽昊看着他,「你只要真实就好。」
「不需要现在决定。」白轻声道,「你可以先去看看。我的家。然後听听你的心。」
「如果你的心说想来,那就来。」
沈昭抬起头,看进那双眼。那双眼里没有压迫,只有一种近乎令人心疼的温柔耐X。像在告诉他:你可以逃,也可以靠近,我都会等你。
沈昭怔怔地望着他,良久才轻声问:「那我可以……先去看看吗?」
白轻轻笑了,松了口气似地点头,「走吧,我带你去。」
——
半小时後,他们抵达白羽昊的住处。
白羽昊的家安静、温暖,没有过度装饰,却有着种种被用心生活过的痕迹。沙发上盖着薄毯,书柜排列整齐,餐桌边放着两个杯子,其中一个像是早就为谁准备好的。
「这里原本是书房,後来整理出来当客房。你要是愿意住,家具我再添些。你喜欢什麽风格也可以说。」
语气不带任何强求,像在陈述一种生活可能X。
沈昭站在门口,看着那间房。墙面是米白,窗帘是墨灰,安静得像一口深井。乾净、安稳,没有压迫。屋内整齐安静,床已铺好,地上摆着新的室内拖鞋,衣柜有空出的一半。
这种地方,像一种邀请,也像一种原谅。
「这是……你早就准备好了?」沈昭站在门边,声音低低的。
「也没有特别准备,」白羽昊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什麽时候会来,但我总觉得——你一定会来的。」
沈昭听着,鼻头一酸,眼泪几乎涌上来。
他坐到床边,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脑中是这些年流浪於书桌、病房、租屋处的记忆画面——无数次他告诉自己:「你可以一个人。」
可当现在真的有人说:「你可以不必一个人」时,他却感到害怕。
这份害怕,不是对他,而是对自己那颗仍然渴望温暖、仍然会因为一句话而想哭的心。
「你……真的不怕我哪天又崩溃?」
「我怕。」白羽昊走到他身旁,低声说,「但我更怕你一个人崩溃时没人接住。」
这句话像落在沈昭心底的某处,柔软又剧烈。他的指尖颤了下。
「我……」他抬起头,看向白羽昊。
「我想来。」
语气很轻,却没有迟疑。
白羽昊没说话,只是轻轻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的笑,然後走进房间,伸手拉住他,拥进怀里。
「好,」他低声道,「那就留下来。从今天起,我们一起生活。」
雨停了。
云层背後,一道温柔的月光慢慢落下,像是这个夜晚也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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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昊走出浴室,手里拿着一个乾净的盥洗包与新毛巾。
「这些给你用,」他将东西放在洗手台旁,一一指给沈昭看,「牙刷牙膏都没开封,剃刀在这里,柜子里有新的洗面r跟洗发JiNg。......还有新的睡衣。」
他的声音依然平稳,不多话,却细致得令人心安。
「嗯,谢谢……」沈昭低声道,接过东西时指尖微凉,像被什麽轻轻抚过。
「这边是洗衣篮,衣服要洗直接丢进去就好,我待会洗,明早就会乾。」白羽昊补充道,「你如果有喜欢的品牌,下次可以自己备一套,没关系的。」
沈昭点点头,觉得哪里不太真实。这是他第一次在不是自己租屋处、也不是他人暂借的地方,听着另一个人介绍「这里是给你用的」,语气就像一种默认的共存。
洗漱间安静,两人轮流洗漱,没有尴尬,只有新生活的陌生与某种无声的靠近。
洗完後,客厅里的灯光是柔暖米h,桌上摆着两人份的晚餐——白羽昊叫的热便当,简单却用心。还有他自己煮的热汤,一GU微微的胡椒香气弥漫开来。
「抱歉今天没时间做菜。」白羽昊边将汤盛出来边说,「之後有时间再做给你吃。」
「已经很好了。」沈昭坐下,看着桌上的菜sE,一瞬间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浮上来。他突然意识到,好像很久没人这样为他准备一餐。
「你平常下班都这麽晚?」他低声问。
「如果没出任务,差不多这个时候。忙起来会更晚。你也一样吧?」
沈昭点点头,「不过……我是习惯加班。太早回家也不知道g嘛。」
白羽昊顿了顿,看着他:「现在就不一样了。」
「嗯?」
「现在回家,有人一起吃饭了。」
这句话像是不经意的,却撞进沈昭心里。他一时间没回话,只是静静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汤,过了几秒,才轻声回道:「……你不会觉得麻烦?」
「哪里麻烦?」
「就……我常常不太讲话,有时候会突然情绪低落,也可能……让人不太知道该怎麽跟我相处。」
「你不用刻意让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白语气轻淡,却意外笃定,「我会自己观察。你愿意说的时候,我听。不愿意说的时候,我陪你等。」
空气在这句话之後停了一秒。
沈昭咬了口菜,苦中带咸,是青椒。他平常不太吃,但这次没有挑掉。
他抬眼看对面的人,低声问:「那你呢?」
「我?」
「你怎麽都不怕?」
白羽昊停下筷子,想了几秒,才开口:「也许是因为……在我这里,‘怕’从来不是理由。」
「那你都怎麽做?」
「遇到重要的人,就想办法留下来。」他抬眼看向沈昭,眼神稳如铁石,却带着柔软的光,「不管会遇到什麽困难,先留下来再说。」
这句话让沈昭的喉头紧了一瞬。他低下头,把剩下的汤喝完,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神太过颤动。
饭後两人一起收拾厨余与碗筷,沈昭主动去洗,白也没抢,只是默默在旁边擦桌子。每个动作都简单,却让空气多了一份日常的温度。
洗完後,两人坐回沙发。电视没开,灯光依旧柔和。
白羽昊靠在沙发一端,没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沈昭本来也坐得笔直,但几分钟後,他慢慢倾了过去,靠上了白羽昊的肩。
「我还是有点不习惯,」他低声说,「好像一切太安静,太……不真实。」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白的声音从侧边传来,低低的,像夜里的水声。
「慢慢来……」沈昭呢喃了一句,然後闭上眼。
沙发上两人依偎而坐,像一种刚稳定下来的安静结界。沈昭靠着白羽昊的肩,闭着眼,却没有睡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像是感受到白始终未移开的注视。
「……你想问什麽,就问吧。」他开口,语气平静,却透着一点点放弃掩饰的疲倦。
白羽昊没急着开口,只是轻轻将手臂往他肩後一揽,将他稍稍抱得更近些,像是给了一个缓冲。
「你这几年……是怎麽过的?」
这句话来得很轻,没有压力,却像一道静水深流,缓慢渗入心底。
沈昭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几秒,然後轻轻吐气,像终於允许自己打开那些本来锁着的记忆cH0U屉。
「我十八岁那年,考了警大心理系。」
「为什麽?」白轻声问。
「……一方面我想查清楚父母去世的真相,一方面,那时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麽,只知道,如果不学点什麽能理解人的东西,我可能会疯掉。」
「疯掉?」白皱了下眉,低头看他。
「嗯。」沈昭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语,「因为我Ga0不懂自己。从那几次事件以後,我一直很想知道——如果我是正常的,为什麽别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如果我不正常,那到底是哪里坏掉了?」
白羽昊没说话,只是将手指轻轻扣在他手背上。
「所以,我选了心理学。那是我第一次想主动抓住什麽。我不是为了帮助别人,也不是想当治疗师——我只是想把我自己拆开看看。」
他顿了一下,苦笑,「结果发现,人根本拆不完。」
白轻声:「你也不需要拆完啊。」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停得下来。」他轻声答,「那几年……我白天上课,晚上去打工。做过便利店、做过图书馆助理,後来乾脆去地下搏击场当陪打员。」
这句话一出,白眉头一跳,声音一沉:「我听张副局说过,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陪打员啊。」沈昭眼神平静,「让人发泄情绪的练习对手。不违法,也不算黑市。只是……很痛。」
「你为什麽要做这个?」
「一开始是因为钱。後来我发现……那是我唯一能确定自己还存在的方式。」
「存在?」
「嗯。你知道吗?被人打的时候,你没办法想别的。每一拳都会把你拉回来——拉回到这个世界。」
沈昭低下头,手指轻轻绕着自己的衣角,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自我安抚。
「有时候我觉得,我只是需要一种疼痛,来证明我不是某个被拼凑出来的替代品。不是镜像,不是重构的躯壳。」
白羽昊听着,心一寸寸地收紧。他知道沈昭身上那些疤,但他不知道每一道都背着这样的意义。
「那些伤……」白的声音沙哑,「你从来没说过。」
「我没想过你会想听。」沈昭看着他,眼神坦然却带着脆弱,「而且我不确定说了之後,你还会不会想靠近我。」
白深x1一口气,伸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听好,沈昭。你不是破碎的,你只是……被拉得太紧,太久了。这些事我听了,只会让我更想留下来。」
沈昭睫毛颤了颤,眼神浮上一丝难掩的感动。
「……你真的不怕我?」
「我只怕你不告诉我。」白的声音更低,「我不怕你曾经受过伤,也不怕你现在还没好。我只是怕你太习惯一个人痛,忘了怎麽靠近人。」
沈昭的喉头微微一震,他想说什麽,但终究只是把头低下,靠在白的x口。
「那我现在还可以学着靠近吗?」
「你可以。而且我会教你。」白说完,将他轻轻搂紧,「我们慢慢来,不急,昭。我会陪你走完整个过程,不论你花多久时间。」
窗外的风又起了,但屋里的空气沉静安稳。
沈昭在心里轻声对自己说——原来人真的可以选择靠近。不是因为完美,不是因为值得,而是因为有一个人说:「我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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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客厅的灯光熄了,只剩玄关边一盏小灯,投下温润的橘sE光晕。屋子静静的,像刚刚那一顿晚饭与长长的对话,正慢慢沉入夜sE深处。
白羽昊走到走廊尽头,回头看向还站在客厅的沈昭。
「准备睡了吗?」他问,语气轻得像怕惊动了什麽。
沈昭点点头,有点别扭地抓着刚换洗好的衣物站着,彷佛还在适应这个家的节奏,也在适应他们两人之间这种微妙而柔软的距离。
白羽昊朝自己的房门抬了抬下巴,嘴角微弯,语气含笑:「要不要……一起睡?」
那语气既熟悉又陌生,像回到小时候那种理所当然的亲近,又掺了点青春期以後便不曾言说的暗流。不是玩笑,也不是试探,而是一句低声的邀请,一如往昔,但今非昔b。
沈昭几乎是愣住了一秒,才下意识别开眼神,「我……我去睡客房就好。」
「嗯,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白羽昊笑了,语气像早就猜到他的反应,「但我还是问问你嘛。」
「你……你问这个g嘛……」
「只是觉得,今天是我们一起住的第一天,不太想和你分开。」
他说得太自然,让人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反驳。
「以前小时候不是也常常一起睡吗?你还老是踢我下床。」
「……那是小时候。」
「我知道。」白羽昊顿了顿,语气低了下来,「但你现在不是也累了吗?我只是想陪着你,一起睡个觉而已,什麽也不做。」
沈昭垂下视线。其实他不是不愿意。只是,他太清楚这几年两人中断过什麽。那个原本可以一直走下去的亲密,在他十四岁那年戛然而止,後来再也没有人靠近他太深,也再没有谁能安稳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们都没谈过恋Ai。
不是没人喜欢,也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各自心底,似乎都留了一块空白,为那个从未好好说再见的人。
他咬了咬唇,终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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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最後还是睡在了一起。
房间的灯关上,只剩月光透过窗帘的边缘洒进来,将床边g勒出一层淡淡的光。
他们并排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点点距离。空气里静得连呼x1声都听得见。
沈昭侧躺着,背对着白羽昊。他的手指握着被角,像握住某种防线,也像是压抑了什麽情绪。
「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在我外婆家,一起躲在棉被里看鬼故事的事吗?」白羽昊忽然轻声问。
「……记得。」沈昭的声音闷闷的,「还记得你被吓到踹我一脚。」
白轻笑一声,「那是你突然说那句‘牠现在就在窗边’,你以为我不会反击?」
「……」沈昭没回话,但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熟悉的记忆像缓缓流动的水,将他心里那些因为靠近而生出的紧张,一点一滴冲刷淡了。
「那时候的你小小的,却胆子大得要命,什麽都敢。」白又说,「我有时真的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怕任何东西。」
沈昭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我只是……那时候还不懂什麽叫真正害怕。」
白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手掌慢慢放在床中央,没有碰到他,只是放在那里。
沈昭知道。
他闭上眼,像经历一场长长的内心拉锯,终於缓慢地,让自己的指尖轻轻触碰了那只手。不是牵手,只是触碰,像确认什麽仍在——不曾远离,不曾消失。
「我会害怕。」他低声说,「但我不想再一个人害怕。」
白羽昊的手轻轻收紧,将那触碰包覆住,没有任何力道,却像是一道守护。
「我也一样。」他轻声道,「这次,我们一起。」
沈昭睁开眼,望向天花板。过去那些在夜里独自熬过的记忆,在这一刻,似乎终於有了一个出口。
一个人太久了。他早就忘了,原来有人在身边,只是一起躺着,也可以这麽安心。
「晚安。」他小声说。
「晚安。」白羽昊回得极轻,像怕吵醒什麽,但语气里藏着深深的安稳。
夜sE愈深,心跳依然微热,指尖依然相触,但那不是不安,而是慢慢成形的信任。
不是因为忘了害怕,而是因为——这次,有人会在梦醒之後,依然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