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昊记得——
那时的沈昭,还只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年。
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背着几乎b人还大的书包,耳边垂着一撮永远不听话的碎发。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牙齿洁白,声音乾净清亮,像山里刚化开的雪水。
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笑,纯粹、柔软,像是从心里某个无防备的角落自然流出的光。
他总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後,脚步轻轻的,不声不响,像怕惊扰这个世界。
但只要一靠近白羽昊,就会忽然变得依赖又黏人,语气软,眼神亮,像小动物终於找到了安全的窝。
那时候的他,太真诚,太敏感,也太容易受伤。
像一张白纸,一沾上墨就再也抹不掉;像一面镜子,映出世界所有好坏,却无力防御。
他会因为被老师念而闷闷不乐一整天,也会因为白羽昊一句无心的夸奖,高兴得睡不着。
他Ai笑,也Ai哭。会在被同学排挤後嘴y说没事,却偷偷一个人哭Sh校服袖口。
他记得,有一年冬天下课突然下雨,两人都没带伞。
沈昭明明冷得直发抖,却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到他头上,小声说:「给你穿,不要感冒喔。」
然後他就那样缩着身子,在冷风里打着喷嚏,还y挤出一个满脸Sh气的笑。
还有那个夏天的午後,两人躲在教室後头偷偷吃冰bAng,他咬了一口说太酸了,沈昭便立刻把自己的换过去,自己吃那支酸得皱眉的,却依然笑得像得了什麽宝贝。
那时候的他们,是彼此的全部。
不用多说一个字,就能懂对方的情绪;只是对上眼,心跳就能同步。
沈昭是那种把信任和依赖给得毫不保留的人,而他,也曾以为这份依赖会一直延续下去。
直到多年後,他再度看见眼前的沈昭——
那个神情淡漠、独自作战、不再轻易说笑的男人。
眼里的光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沉、警觉、与无声的疲惫。
他这才明白,自己错过了太多。
那曾经把他当作世界唯一避风港的孩子,早已学会独自撑伞。
只是那把伞太薄,太冷,而他却来得太晚。
白羽昊低头望着沈昭沉睡的模样,眼神沉静得近乎压抑。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着这张脸,但却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曾错过了多少。
那个总是在他身後傻笑的小孩,什麽时候变得这麽沉默了?
什麽时候不再哭了?
什麽时候开始把伤藏在眼底、话吞进喉咙、痛撑在心里,连哼都不哼一声了?
他以为时间不会改变什麽,他以为他们之间的默契会一直在。
可事实是,他错得离谱。
那些年,他忙着往前冲,忙着破案、升迁、证明自己,却忘了回头看看——
那个曾经把他当作整个世界的孩子,是不是还站在原地。
现在,沈昭真的不站在原地了。
他变得太冷静,太克制,太不需要任何人。
连靠近,都得小心翼翼,像穿越一片布满尖刺的地雷区。
白羽昊知道,那些不是他的本X。
那是一层层长出来的盔甲,是他失去庇护後,只能自己撑起的防线。
而让他变成这样的人,自己有没有责任?
有。一定有。
他心底浮出一个念头——
如果当年他没那麽自以为是,如果他肯在那场告别前多一句话、多一个拥抱,会不会,现在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低声叹了一口气,伸手替沈昭把额角的汗擦乾,指尖颤得几不可见。
「对不起,」他在心里说,「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
凌晨四点,刑侦一队休息室内一片寂静。窗外天还没亮,整栋办公楼像一头潜伏在黑夜里的兽,沉重而沉默。
沈昭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天花板昏h的灯光。他的脖子因长时间侧睡而微微发麻,手腕下垫着一叠卷宗,身上多了一件厚外套——熟悉的颜sE、熟悉的质地,带着淡淡薄荷的气息。
是白羽昊的。
他没有立刻动弹,只静静地躺着,听着室内另一道稳定的呼x1声。
不属於他的。
他缓缓转过头。
白羽昊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背靠椅背,双臂交叉,眼睛紧闭,但神情并未完全松弛。他的眉头仍紧紧皱着,像是连梦里也没真正放下防备。
沈昭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心底浮出一GU难以言喻的情绪——这个人真的回来了。
但……他还能相信吗?
他轻轻起身,动作尽量放慢,却还是惊动了沙发上的人。
白羽昊瞬间睁眼,视线与他对上,下一秒就站了起来。
「醒了?怎麽不多睡一会儿?」
他的声音低哑,像是熬过连续数夜的疲惫後才挤出的柔声,带着久违的温和。
沈昭垂下眼,不知怎麽地,心里竟生出一种被抓包的小孩感觉,语气也不自觉压低了:「……睡不着。」
白羽昊走过来,微弯下身,扶住他还有些发麻的手臂,「你肩膀很y,昨晚你根本没休息好。要不要我送你回家?」一边顺手替他倒了杯热水。
「不用了,我想待一会儿。」
两人坐在临窗的长椅上,静静地并排而坐。窗外仍是一片黑蓝,只有远方城市的灯光零星闪烁,像深海里浮沉不定的磷光。
沈昭双手紧握着热水杯,像要把所有T温都凝在这杯子里。
许久,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呼x1声吞没。
「你真的……会一直在吗?」
白羽昊愣了愣,转头望他。
「不是说现在。」沈昭依然望着窗外,语气平静得过分,「我是说……如果以後有一天,我爸的案子牵出很多人,牵出一些……我们无法处理的东西。如果我真的没办法回头了……你还会在吗?」
他咬住嘴唇,眼里闪过挣扎与恐惧。
「你会陪我,还是会再次离开?」
白羽昊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掌心温热而坚定。
「我不敢保证未来不会有风暴,但我可以保证,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你走。」
沈昭的肩膀一抖。
「你为什麽……现在才说这些?」
「因为以前我太自以为是。」白羽昊轻声道,眼神略带自嘲,「我以为离开是为了你好,以为变强才是保护。但我错了。真正的保护不是离开,而是陪你撑过那些脆弱。」
「是什麽让你改变的?」
「是你。」白羽昊的手指轻轻滑过他掌心,「是你让我知道,有些痛苦不是靠一个人扛就能消失。有些伤口,是需要人守着的。」
沈昭低头,像是掩饰眼底的波动。「你会不会後悔?」
「我後悔的,是那年没有留下。」白羽昊的语气不带犹疑,「你变了很多,是,你不再是那个少年。但你依然是你。」
沈昭嘴角扯了一下,像是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那你不怕我变了……我现在变得很冷,很难亲近,很难相信别人。」
「那我就学会如何靠近你。」白羽昊柔声说。
「我有很多秘密。」
「我可以等你慢慢说。」
「我不是什麽好人。」
「我也不是。」白羽昊轻笑,「但我们可以试着……一起成为不坏的人。」
沈昭终於转过头看他,眼中一片浑浊,有疲惫、有迟疑,也有一丝不敢确信的希望。
「如果你再走,我真的会完了。」
「那就让我留在你身边。」白羽昊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像是在寒夜中一寸寸把他从深渊拉起来。
「你不会完了,因为我会在。」
他们沉默了很久。
窗外,天sE终於微亮。
白羽昊站起身,替他重新整理肩上的外套,动作轻缓如水。
然後,他低下头,在他额前轻轻落下一吻。
不是激情,也不是告白。
只是,一种深至骨髓的、无声的承诺。
——
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在一起」。
但那一刻,某些东西开始悄悄转变。
从「我不能靠近你」,走向「就算你不让我靠近,我也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