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市的冬雨像是有记忆,每年这时候总会下得特别久,特别冷,特别让人无所遁形。
第三名失踪少年仍无下落,侦查组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媒T开始炒作“沧海少年连续诱拐案”,高层也频频发函关切,市局内部气氛紧绷,谁都不敢松懈。
早上七点五十五分,白羽昊准时踏入会议室。
沈昭已在,坐在长桌一侧,面前摆着一杯还冒热气的茶与一叠笔记。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冷静,眼神沉静,像是一潭深水,偶尔泛起波纹却从不外溢。
白羽昊一如往常站在讲台前,报告最新进度。语速稳、逻辑清晰,但熟悉他的人都听得出来——他今天的声音,略低了一点,语调,也b往常更压着力。
会议结束後,他并未如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回办公桌,而是悄然离开了刑侦楼层,转向另一栋办公大楼的行政楼层——那里是市局的资深g部办公区。
他来到五楼,敲响了张副局长办公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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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昊?」
张其文副局长已年近六十,眼神锐利未减,声音却多了一份老警察特有的沉稳与疲惫。他对这位年轻队长有印象——当年还是毛头小子,如今已是局里最能打的刑侦主力之一。
「怎麽想起来找我?」
白羽昊没有立刻回答,只将手中资料夹轻轻放在桌面,眼神坚定,「我想问您一些……关於沈昭的事。还有,关於他爸爸的事。」
「……你是说沈致平。」
张副局长神情一顿,沉默了几秒,才放下手中的茶杯。
「……你知道了多少?」
「一些,还不够完整。」白羽昊直视他,「但我需要了解真相,哪怕一点点也好。」
张副局长轻轻点头,像是经过某种内在挣扎,终於松动了那段深埋的记忆。
「我和老沈是老朋友,认识十几年了。他X子y又偏执,总是觉得小昭太软弱,想把他训练的强壮一点,但其实还是很Ai他的。」
他顿了顿,语气转低,「他是那种会为了自己的信念,坚持到底,不惜牺牲一切的人。」
「七年前那场车祸……您相信是意外吗?」
张副局长摇头,「我不信。他Si前两周找过我,说他参与了一个心理计画,涉及某些寄养机构、高风险青少年、心理改造什麽的。他本来很认同,也做得挺认真,但後来发现有些不对劲,他没说细节,只说——有人开始盯上他了。跟我说若他们出了什麽事,请帮他们照看沈昭。」
白羽昊的眉头皱得更深。
「但案子上交後没了下文,车祸之後,更是全局静默。我曾经私下询问,结果连调查权限都被锁了。你懂的,那层级……太高了。」
他顿了顿,望向白羽昊。
「小昭呢?他不信。老沈走後没多久,那孩子就开始查。他那时才高中,却拿到了一堆我都看不懂的交通监控资料、交叉路径图、讯号轨迹分析。他甚至来问我——‘车祸地点前两百米的红绿灯为什麽被短暂关闭过’,你能想像吗?」
「我劝他放下,他却笑了笑说——‘遇到挫折就放弃,是我爸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张副局长的声音低下来,像是从回忆中cH0U身。
「你知道那段时间,他是怎麽活过来的吗?」
白羽昊沉默了一下,「不知道。」
「没有亲戚,没有保险金。老沈夫妇几乎没有留给他任何遗产,除了一栋老房子。小昭坚决不卖房子,靠奖学金和打工撑着。白天念书,晚上打零工,翻译、搬货、临床试验,後来甚至去地下搏击场——当陪打员,一次五百块,一场要撑三分钟,不能倒地。」
白羽昊手指轻颤,忍不住握紧。
「我跟他说若有困难可以来找我帮忙,但他拒绝了,坚持要靠自己。那孩子後来考上警大,全系第一。人冷、话少,连系主任都说他像影子——不引人注意,也从不主动求助。该交报告时交,该考试时满分,连失误都没有一次。」
他语气一沉,「在他爸头七那天我去看他。他一个人收拾完灵堂,没哭也没闹,就那麽坐着。我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不能帮我,没关系。我长大以後自己来。」
张副局长抬起头,直视白羽昊。
「现在,他真的长大了。但他变得b他爸还危险——更冷静,更孤绝,更难以预测。你想靠近他,是好事。但你真的接得住他吗?」
白羽昊站在那里,喉结缓缓滑动,指尖微紧,久久没有开口。
他想起沈昭那些压抑的目光、理智下压不住的心痛,以及那句话——
「不够强的话,可能活不到今天。」
那不是戏剧X夸张,而是从刀尖走过来的残酷现实。
而他白羽昊,此刻才明白,当年那一走,对沈昭而言意味着什麽。
「……我会接住他,」他终於低声开口,「不论他变成什麽样,我都会在。」
张副局长看着他,许久,才低低一声叹气。
「那你可要小心——他不是你记忆里那个总追在你後面喊昊哥你看我的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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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办公室时,天sE依旧Y沉,冷风挟着雨丝刮在脸上,像刀一样细细划过。他没撑伞,雨落在肩头,衬衫很快Sh透,布料紧贴皮肤,冷得像冰。
他从不知道,沈昭是这样活过来的。
他以为,自己当年一走,只是辜负了一段感情。
他没想到,那一刻,恰好是沈昭人生最孤绝、最需要依靠的时候。
他错得离谱。而这个错,没那麽容易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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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局里大多数人已经下班。
宁静的走廊被感应灯打得斑斑点点,只剩下几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沈昭依然坐在办公桌前,翻阅着那份关於「范立仁」的扩展资料。
调查小组今天查到他曾任职的青少年收容所。两年前,有一名十六岁少年在所内失踪,但被草率地以「自愿离所」结案。资料处理粗略,连少年家庭背景栏都空白。
他眼神微沉,笔尖在资料上画出一条红线,然後放下笔,靠在椅背上,肩膀略显僵y。
但此刻,他的脑中却不是那些冷冰冰的数据,而是不断浮现的,是白羽昊——在会议室里、在雨里、在过往的记忆里,反覆出现的脸。
那天在资料室的对话,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却还是被那一句「你到底经历了什麽」刺得无处可躲。
那是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事。
他知道白羽昊想靠近。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让那人靠太近。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习惯了孤身作战——习惯了任何风暴来临时,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这种习惯,一旦破坏,b从未拥有更让人痛苦。
他起身想倒杯水,却发现杯子早已空了。手一滑,杯身翻倒,水迹溅Sh桌面,迅速渗进资料边缘。
「怎麽总是不专心……」他喃喃,蹲下身去捡起杯子,眉头微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轻,却稳。
他抬头,就见白羽昊站在门边,神情复杂,手里提着两盒便当。
「我……回来拿东西,顺便带了点吃的。」他语气尽量自然,却掩不住某种深藏的犹豫。
沈昭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把Sh掉的资料cH0U开晾乾。
「你什麽时候开始……关心我吃没吃饭了?」他声音很轻,不带火气,却冷得让人无法忽视。
「不是关心。」白羽昊走进来,将便当放在桌上,「是想弥补。」
沈昭的手顿了顿,终於抬眼看向他,目光直视,不闪不避。
「你想弥补什麽?」
白羽昊深x1一口气,像终於下定了决心。
「我今天去找了张副局长。他告诉我……你父母的事,你这些年的事,我都知道了。」
那一刻,沈昭怔住。
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这一天的心理准备,但当真相从那人嘴里说出时,那些深埋的记忆还是像cHa0水般汹涌,冲得他几乎站不稳。
「……你不该去问的。」他低声说,眼神闪躲。
「我不是想探你yingsi。」白羽昊急切地道,声音压得很低,「我只是……真的不知道你是那样过来的。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离开,最多只是让你伤心。从没想过,我走的那年,是你人生最艰难的时候。」
沈昭轻笑了一下,笑容苦涩,像在看一场早已预设结局的戏。
「你现在知道,又怎样?能让我爸妈活过来?还是能让那几年我一个人蜷在医院走廊、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有人递杯热水?」
「我知道不能。但我想陪你面对现在。」白羽昊眼神发红,语气低沈,「如果你愿意,我不会再走了。」
「太晚了。」沈昭摇头,语气轻得像羽毛,却刀锋般锐利。
「不,我知道不能补。但我想争取。」白羽昊上前一步,声音颤抖,「哪怕你不原谅我,哪怕你再也不信我,我也愿意……从头来过。」
沈昭转过身,不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他怕一回头,那些辛苦维持的理智就会崩溃,那些靠恨支撑的夜晚会毫无预警地瓦解。
他真的……太想回头了。
「你以为我这几年是怎麽过来的?」他终於开口,语气低得像从深井里传出来,「我是靠着对你的恨撑下来的。你现在说想弥补……那我该怎麽办?要我放下这几年的一切,像没事一样让你重新站进我的世界吗?」
「你不用做什麽。」白羽昊近乎恳求,「只要你还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就好。」
沈昭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站着,肩膀微微颤抖,像在用全身的力气抵挡住那场即将崩塌的风暴。
而白羽昊,只能静静站在他身後,不敢再b近一步。
他知道,有些距离,不是靠走近,而是靠时间和诚意,一寸一寸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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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行动组回报突发讯息:
「队长,第四名少年失踪案出现,地点在城西三厂附近,和前三案完全不同区域,但作案模式一致,请求支援。」
白羽昊回过神,立即接通通话,「十秒内出发,定位座标发我手机,叫技侦跟上。」
他看向沈昭,「走吗?」
沈昭眨了眨眼,压下所有情绪,只点头:「走。」
两人并肩而行,脚步有些沉,但再没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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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雨仍未停,城西三厂附近泥泞不堪,封锁线被雨打得皱皱的,像失了力的皮肤,悬挂在灰蒙蒙的警戒区中,摇摇yu坠。
少年失踪地点在一处荒废货仓旁的小道,当地灯光稀少,监控早已损坏。失踪者为十四岁中学生,当天夜里独自走路回家,失联时间为晚上九点四十分。
白羽昊一边调阅附近监控,一边听副手报告。「监控缺口大,仅在工厂後方拍到一影像,疑似一辆白sE货车,车牌模糊不清。现场找到脚印,但已被雨水模糊。」
他皱眉,「把图像放大,送去重建。从失踪时间往前拉十五分钟的画面,逐帧b对。」
「是。」
一旁的沈昭低头查看现场照片,笔记本上的侧写条列得密密麻麻。他的笔尖微颤,但没人看出来。
——他在勉强自己稳定。
自从得知范立仁背後可能还有一条更深的线索後,他就开始怀疑:父亲七年前意外的那件事,恐怕与这些失踪案源头出自同一条脉络。
他不能确定,但直觉在叫喊。他越查越深,越来越像走进一个没底的黑洞,而他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而他也清楚,这正是他迟迟不敢与白羽昊真正「和好」的原因——
他怕,一旦靠近,他就会卷进来。
怕他再次因为自己,承受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