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一鲜少高声,这回却远远便喊人,而且一反平常沉稳,听得出激动。
赵野立刻赶到门前:“大哥,怎么了?”
韩一面sE凝重立在门外,手持一封书柬。
“我正要出门,发现这封信塞在大门门缝。——是婉婉。”
赵野急忙接信阅览,那信件统共两张,最上头一张纸质料普通,纸上寥寥数语,字迹娟秀,但两三处笔划微见歪斜拖沓。
虽则如此,他一看便认出是原婉然亲笔。
纸上写道:“韩一赵野苦恐怖Si”,纸上一角沾了一抹黯sE血痕。
赵野双手无法自制地颤抖,好容易盼到和原婉然相g的确凿线索,还是她的亲笔信,却如此惊悚。
原婉然心X坚忍T贴,此时流落在外,不得与他们相见,为免家里C心,必不肯轻易诉苦。而今她究竟遭遇何等大难,居然写出“苦”、“恐怖”及“Si”这等骇人字语?
况且她笔迹无力,下笔当时可是害怕极了,亦或受伤生病?
赵野抖索着手要翻到第二张信,教韩一拉进门内。
“我们屋里谈。”韩一口气别有深意。
赵野心神不属任凭兄长带回宅内,眼里读至第二张信。
第二张信字迹丑陋,写明让他们兄弟俩过数日到临春城外,在某处放下三百两,原婉然便可安然返家,否则让他们兄弟等着替她收尸。
“收尸”两字怵目惊心,赵野肝胆yu裂,然而目光飘至信末署名,他紧皱的眉头登时松开,轩了起来……
两日后,赵忠向赵玦禀报:“今日韩一兄弟往临春去了。”
赵玦道:“他们手脚倒快。赵野倒罢了,韩一有军职在身,告假不易,他能迅速动身,必然动用不小g系。”
“那两兄弟对二爷设下的圈套深信不疑,小的派人暗中察看,他俩阅信都面上变sE。”
赵玦微笑,韩一兄弟受罪,他心里就舒坦。
赵忠由衷道:“二爷以佛经诈人的法子当真妙。”
前些天,赵玦推断木拉兴许找人向韩一兄弟递信,便要诱骗后者离京,错过信差。
他吩咐赵忠:“你布个局,假作绑匪劫持原娘子要求赎金,否则杀人。”
“是。”
赵玦交予他两页白纸黑字:“这是原娘子的手迹,以它取信于韩一兄弟,原娘子确实在绑匪手上。”
赵忠接纸一看,此乃原婉然手抄的心经经文,经文末有回向偈,写明韩一兄弟俩姓名。
赵忠见那经文用纸光洁,墨sE细腻,因说道:“二爷,这纸墨一看就知道是上品,不是绑匪肯供给人质的物事,人质也不会有闲情逸致誊抄经文。”
赵玦道:“原娘子的亲笔不给韩一兄弟,你另外找人拿普通纸墨仿写。字迹笔划不必一模一样,偶尔写得笔力不继,教韩一兄弟猜想‘原娘子’病苦恐惧。”
赵忠暗忖,他家二爷找人仿写变造原婉然的亲笔,固然意在胁迫韩一立刻离京,私心也是有的——纵然是原婉然掉落的一根头发二爷都不愿意留给韩一兄弟。
赵玦道:“你让人写上韩一和赵野两人姓名,接着写其他字。”
他指向纸上一行经文,赵忠看去,是“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赵玦道:“你由这句cH0U出‘苦’字。”
他轻移修长手指,挪到另一行“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
“你由这句cH0U出‘恐怖’两字。”
最后他指向一行“无老Si,亦无老Si尽”,道:“由这句cH0U出‘Si’字。——‘原娘子’的家书就写这些。”
就写这些?赵忠起先疑惑如此太过简略,不久明白过来。
“原娘子的家书写得越少,韩一等人反而想得越多,越将原娘子的处境往坏里想。”
赵玦道:“绑匪勒赎信函、交钱地点和时间你来拟定。”
赵忠最终定下临春这个会面地方,此时此刻,他报上韩一兄弟出城的消息,又道:“由京城到临春,来回必需多日,等韩一两人回转京城,大局已定。”
赵玦yu待说话,一个小厮上前呈上纸条:“二爷,商号清波分号送来飞鸽传书。”
商号动用飞鸽传书必是要事,赵玦当即取信展读。须臾览毕,他问向赵忠:“前几日你打发池娘子主仆离府,她举止如何?”
赵忠回想当时光景,道:“池娘子很g脆,一声不响上车就走。——依行程,昨日她们主仆该抵达清波,登上我们商号的船走水路。二爷如今问起她,敢是清波分号来信和她有关?”
“不错,”赵玦道,“池娘子自尽了。”
赵忠讶异:“她有江嬷嬷贴身照看,竟有空子寻短?”
赵玦看向手中纸条:“护送她的简管事说,夜里她上甲板透气,推说风大,支开江嬷嬷回房取披风,觑人不见,投了河。”
“没救起?”
“简管事派人下水找了一夜,没找着。”
“只怕凶多吉少。”
赵玦吩咐:“你传信给清波分号,让掌柜支领三个月开销,供江嬷嬷在当地客店落脚,雇仆妇伺候并看住她,别教她闹出乱子。另外雇人打捞池娘子尸首,帮忙治丧。简管事等人护送池娘子不力,各领五十大板。”
那头赵忠领命传书,这头江嬷嬷睁着桃子一般肿的眼睛坐在河畔棚下,紧盯捞尸人潜入河里。
几天以前,她还当主仆俩已经倒霉到家。
她们主仆猝不及防教赵玦打发回乡,自此池敏罕言寡语,少进茶饭,教江嬷嬷愁得不得了。
那日到了清波,主仆上船在房里等待开船,池敏什么也不做,只管盯着窗户。
窗外一片水上风光,因着甲板上不时有船工走动,不得不放下竹帘,池敏就对着帘子发呆。
时近正午,江嬷嬷由岸上客店叫来整桌上等酒菜,殷勤盛饭盛汤,送到池敏面前:“姑娘,你进一些饭,喝汤也行。”
池敏回神,勉强吃了一口菜,再喝几口汤便放下碗。
江嬷嬷劝道:“姑娘,再吃点吧。人是铁,饭是钢,少吃少喝要亏了身子。”
“N娘,我实在吃不下。”
江嬷嬷憋了几天,憋不住了:“姑娘,你还年少,有才有貌,有田有地,不怕过了这个村儿,没那个店儿。”
“N娘,你说什么?”
“我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地跑,你犯不着为赵玦那个坏东西伤心,不值当。”
池敏一听,微微一笑,但那点笑意尚未全现便已消没:“我并非为赵玦难过,我没有这闲心。”
“那你为何茶不思,饭不想?”
池敏费了些劲,方能将心声吐露出口:“N娘,我害了原娘子。”
“你如何害了她?”
“我告诉原娘子赵野发疯,她才逃跑。”
“你只向原娘子说了句话,腿长在她身上,她要跑你又不能叫她站住。”
“我只字不提就好了,或者讲明白赵野已经病愈,原娘子便不会逃。她不逃,便不会Si。”
“这只能怪老天捉弄人,原娘子哪日不逃,偏生挑中地动那日,太不走运。”
池敏摇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Si。N娘,这些天我睁眼闭眼总看见原娘子,她听说赵野疯癫,失魂落魄;她出事前,祝我如愿回乡。——N娘,她和我从前一样想回家,因为回不得,便盼望我能遂愿。人家以诚待我,我……我害她冤Si。”说到最后,她将脸深深埋进双手里,彷佛无颜见人。
江嬷嬷慌忙拍抚池敏背脊:“姑娘,真要怪该怪我。是我劝你亲近赵玦,是我调唆你和原娘子别苗头,所有罪过与你无g,全是我老婆子造的孽。天要打,雷要劈,原娘子要来索命,都该找我,没有你半点事。”
房外甲板一头,有人走来发出脚步声,嘴里唤道:“简管事,许久不见。”
简管事由甲板另一头迎上去,两人停在池敏房间附近说话。
简管事道:“冯二掌柜,别来无恙,我听说你在外地出差,怎地来了?”
冯二掌柜道:“我刚回来,听说玦二爷大驾光临,特来向他老人家请安。”
“你来早了,玦二爷下月十八才来。”
冯二掌柜啊了声,讪讪道:“玦二爷这回出行偕家眷同行,我听说今儿有赵家来的nV客登船,又是你这位赵家管事陪同,还当二爷提前行程……”
“这位不是那位,”简管事记起池敏就在左近,处境又g尴,便g咳一声,“冯二掌柜,请到我房里说话。”
池敏在房里聆听两人交谈,起先怔了半晌,而后扑到窗前关上窗户,回头三步并两步拉住江嬷嬷。
她一面竖起食指,示意江嬷嬷轻声说话,一面低语:“N娘,原娘子没Si。”
“啊?”江嬷嬷呆若木J,只发得出这般声音。
池敏言语前后矛盾,加以房里掩上窗后暗下许多,突出她本来无神的双眼此刻反常发亮。
江嬷嬷痛入心脾,她家姑娘失心疯了。
她忍住眼泪,柔声道:“对,就是这么回事,原娘子没Si,活得好好的。你没做错事、害过人,安心过日子吧。”
“N娘,我说真的。”池敏复述冯二掌柜和简管事的谈话,“赵玦预定下月带家眷同行,能教他当成家眷的nV子除了原娘子,再没别人。”
江嬷嬷又惊又喜:“阿弥陀佛,你没疯,原娘子也没Si,太好了。这下你可以放下心头担子,多吃点饭了,这几天你都瘦得不成样了。”
池敏听说,一阵酸楚。
自己大抵真个清减了,但离“不成样子”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只是在江嬷嬷眼里,自己瘦一分都教她心疼万分。
池敏落下泪来:“N娘,对不住。”说完,身子一矮,朝江嬷嬷跪下磕头。
江嬷嬷愣住,旋即惊恐极了,咚地一声也跪地磕还头。
“使不得,使不得!”她拉住池敏,泪如泉涌。
她永远不明白为什么池敏b起涂抹胭脂花粉,更Ai调弄胭脂颜料;为什么她放着nV红针指不做,偏Ai作画作诗,那是男人为了挣钱出风头所做的事,nV人家做来没半点好处。
然而她深深Ai着这个自己N大的孩子,无论两人见识行事上多么不同,到了触及X命根柢的关头,她对她便无需言语,本能地理解。
她意会池敏要做一件事,虽不明白究系何事,但此事万万使不得,她宁可自己Si去千百回也不愿放手让池敏做。
池敏哭道:“N娘,你Ai护我一场,倘或我不能孝敬你到老,只能来生再报恩。”
“使不得,使不得。”江嬷嬷六神无主,只能没口子这般说。
池敏道:“N娘,我得去报信。”
江嬷嬷听岔了,问道:“你要去报官?”
“不报官,向原娘子家报信。”池敏解释,“当年赵玦在永州异乡作客,尚且有能耐打点当地官府,将我这个罪臣家眷带走,京城是他自家地盘,官商g结之深更不在话下。只怕我刚报官,他便将案子抹了。”
“那如何报信呢,谁知道原娘子家住何处?”
“从原娘子的丈夫找起,赵野是出名画师,总会有门路找到他。”
“可我们人在赵家的船上,身边全是赵家手下,要如何走人?”
“我逃走。”
“逃?咱们在河上……”江嬷嬷陡然明白过来,重重打了个寒噤,“使不得,使不得。”
“N娘,我在水乡长大,深谙水X,你说过我活像鱼儿转世。”
“那是你幼年的事,以后就没再下过水。”
“我当心便是。”
“当心有什么用,这是行船的河,不b小河浅池。姑娘,你真念我的恩情,就听我一遭,别去。我们到了通州就托人回京城报信,也是一样的。”
“等我们到通州,原娘子不知教赵玦带到天南地北哪个地方,她家里上哪儿找人?”
“我不管,”江嬷嬷压低话声但依旧悍然,“我只要你平安活着。”
“N娘,我留下也活不长。”
“呸呸呸,快别胡说。”
“N娘,我以为自己害Si原娘子,这些天生不如Si。万幸她还在世,能容我将功赎罪,必要把握机会。”
“原娘子没Si,你便无罪。再说赵玦翻脸,还送我们田地宅子呢,对原娘子只有更好,她过的不会差。”
“赵玦Y险狠毒,原娘子跟着他下场难料。”
“我们哪管得了这许多?”
“眼下我管得了,倘若坐视不理,心里永远过不去,纵使活着也跟Si了无异。”
“……那我去报信。我也害了原娘子,也该将功赎罪。”
“N娘,你不会鳬水。就算现学,你腿脚受伤也不能下水。”
池敏心意已决,江嬷嬷捶x哭道:“我这都是几世不修,这辈子要受这般苦楚?”
于是在那春日的夜里,池敏攀上船舷,跃向河面。
晚风呼呼划过脸颊耳畔,很快噗通一声,她沉入河中,河水立刻灌进耳孔鼻孔,浸Sh她肌肤衣物。
时隔多年重回水里,池敏手忙脚乱,险些呛着。
上甲板前,她在船舱房里刻意活动筋骨,此刻落入水中,照样冷得一激灵。
她凝神屏气,尚未浮上水面便隐约听到江嬷嬷在船上嚎啕大哭,瞬间心脏因此揪得疼了。
然而她始终不曾回头,尽管前方水域广袤漆黑,好似危机四伏,远远b不上船上安逸,船上还有个为自己伤心yu绝的N娘。
她必须做该做的事,方能心安理得回到江嬷嬷身边,好好地和她一块儿活下去。
如同鱼儿摆尾,池敏抬脚踢水,往黑暗的远方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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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改动两个细节
第一个细节是赵玦手部受伤,和婉婉相见,婉婉发现问起
最初安排婉婉在床上养病,隔着床帐和赵玦说话,没注意到他手伤。最后改成两人直接见面,情况一变动,婉婉很难不注意赵玦的异样,我当时疏忽了,没想到这细节
其次是变动时间线,原本赵玦和婉婉谈条件,以及韩一收到信件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后来以为时间安排仓促,可能影响其他后续事件,就将后者发生时间模糊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