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炒饭竞赛之後,我和王梓轩的关系,像是从平行线变成了某种不断交错的曲线。虽然我们还是坐在不同桌,课也没一起上,但每天晚上那段从安亲班回家的接送车时间,慢慢成了我最期待的一段时光。
车上大约坐着十来个人,有些睡着了、有些听音乐,但我和王梓轩永远是最吵的那两个。他总会拿起他那支破旧的手机,播一首老掉牙的流行歌,然後用五音不全的声音大声跟唱。我本来会嫌吵,久了竟也习惯,甚至还会抢着跟他一起唱。
「你可以不要再唱破音了吗?」我常这麽说,但下一秒又会抢过他手机选歌,「换我选歌,拜托啦,我已经听你唱〈学猫叫〉三天了!」
「我那是演唱会水准欸!」他总不服气地回嘴。
我们就这样吵来吵去,有时还会演到车上下人时差点被老师顺便赶下车。老师有时候会回头瞪我们一眼,说:「你们两个安静一点!」我们就会装乖闭嘴个几秒,然後又忍不住笑出声。
我也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我们好像变得越来越熟了。他开始知道我讨厌吃红萝卜,也知道我喜欢的偶像是谁;我也知道他每次发呆,其实是在偷偷想数学怎麽写,还知道他有一支笔是用到笔杆都断了还舍不得丢的。
「欸你怎麽又在那边抠指甲?」我曾经在车上这样问他。
「紧张啊,明天要考英文单字。」他一边抠一边咬唇角。
「哪里紧张?你不是记忆力超强的那种人?」
他耸耸肩,「强也有弱点的好吗。」
我噘嘴笑了,「好啦好啦,我帮你测验,反正我也不想看数学。」
於是那晚我们就在车上拿着小纸条互相问单字,问到快下车时,他突然说:「欸江若彤,你教得b老师还凶欸。」
我瞪他一眼,然後轻轻打了他一下手臂,「我这是激励教育。」
「很激烈欸,手差点断。」
「活该。」
这样的互动变得很自然,甚至连别的同学也开始注意到我们常黏在一起。有一次回家路上我在滑手机,他忽然抢过去一看,「你在看恋Ai漫画?」
我脸一红,马上抢回来,「关你什麽事!」
「蛤,我看看嘛,我要学一下男主角怎麽撩人的。」他装模作样地凑过来。
「你?算了吧,你只会白目。」
「哇呜,你这样说我,万一我伤心怎麽办?」
我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低头继续滑。
下一秒,他突然用手肘碰了我一下。
我本来想装没事,但他故意笑得很欠揍的样子,「哇~你脸红欸,难不成你真的喜欢那种长得像漫画里的学长型?」
我不想跟他多废话,低头继续滑,但他还是一直凑过来,一边笑一边假装模仿漫画对白:「若彤学妹,今晚的星星都为你闪烁。」
「你再讲一次看看。」我冷冷说。
他以为我只是嘴上说说,结果下一秒——我低头咬了他手臂一口。
「哎哟!」他叫出声。
「活该,叫你白目。」我毫无愧疚地擦擦嘴。
他摀着手臂,「你是狗喔!」
「不是狗,是江若彤,而且不会事先通知咬哪里。」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你真的有够疯。」
我把手机塞进包包,「没关系,疯才不会被考卷bSi。」
他摇头笑了笑,然後还是老样子,拿起手机播歌,这次换了一首b较慢的旋律,是我平常自己会在房间听的那种。
「这首……蛮好听的欸。」我忍不住说。
「我猜你会喜欢,歌词很适合你。」
「蛤,哪里适合?」
「你不看歌词?」
我拿起来一看,萤幕上那段歌词写着:
「在最累的夜里,有一个人让我想笑。」
我一下子没讲话。
他轻声说:「有时候被你咬一下,b考满分还有成就感。」
「你脑袋到底在装什麽啊你……」我说归说,却忍不住把脸转向窗外,不让他看到我有点失控的嘴角。
那天我们下车时没再多说什麽,但彼此心里好像都知道,这段回家路上吵吵闹闹的时光,已经不是单纯的玩笑而已。
後来的晚上,我们依然会打闹、会笑、会抢歌单,也依然会因为他乱讲话而让我毫不留情地又咬他一次。
但每一次,我都知道,我没有真的生气。
我们就像是两个被压在课业底下的小孩,偷着在车上筑了一个只属於彼此的小宇宙。哪怕只是短短几十分钟的路程,哪怕明天一样有堆积如山的段考复习卷,那一段有笑声、有打闹、有咬痕的晚上,就是我那时候最不想结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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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我们升上一个年级了,教室里多了几个陌生的新面孔,有的看起来像刚从幼儿园长大的,有的已经熟门熟路地在找自己书包要放哪。我们这些「前辈」早已习惯安亲班的规则和作业节奏,甚至知道老师们什麽时候会偷偷打呵欠,什麽时候心情不好不宜惹事。
这天放学後,我们又一起搭那辆熟悉的安亲班接送车,坐在最後一排。太yAn还没完全下山,车窗透进来的光线有点刺眼,但我们照旧吵成一团。
「你那题国语选错了啦,变幻莫测怎麽可能用在早餐口味上啊!」我一边讲,一边把手肘往梓轩的肩膀推。
「哪有,我妈做的早餐口味就每天都不一样啊,变幻莫测没错啊!」他故意装委屈,还眨了眨眼睛。
「欠咬喔你。」我咬牙切齿地说,然後真的不告而地低头咬了他一下肩膀。
「哎呦!」他大叫,「你真的咬啊!」
「谁叫你讲话这麽白目。」我很理直气壮。
老师前排听到我们的吵闹声回头:「欸欸欸!你们两个又在g嘛?」
「没事,测试一下朋友的抗痛力啦。」梓轩立刻正经回答。
「那你等下下车也让她测试你的反S神经好了。」老师摇摇头,继续开车。
不过接着,她跟梓轩聊起了今天新生的事情。
「你妹妹今天表现还不错欸,一下子就敢开口讲话,跟老师们也都打了招呼。」老师说。
「是吗?她回家都没说什麽耶。」梓轩皱了皱眉。
我听到「妹妹」,这才反应过来:「欸?你有妹妹?」
「有啊,今天她第一天上小一,也来这间安亲班了。坐我妈车来的。」
「哇,那你以後不能在车上乱讲话了,她会学坏。」我开玩笑。
「太晚了,她刚刚看到我吃两颗糖没分她,气到摔书包了。」
我们笑成一团,但就在这时,小璇忽然凑过来,语气平淡地说:「我可能要转走了。」
「欸?什麽意思?」我愣住。
「我爸妈说要帮我转去另一间补习班,那边听说功课b较少,老师也没那麽凶。」她耸肩。「这里很好啦,就是……太严了。我压力有点大。」
我不知道该说什麽。小璇是我认识最早的朋友之一,我们一起写过很多考卷,也一起偷吃点心、帮对方擦过被罚站的泪水。
「那你什麽时候走?」梓轩问。
「应该这个礼拜就最後一次了。」她笑笑,但那个笑看起来有点空虚。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安亲班好像不是那麽固定不变的地方了。我以为我们都会一直在这里,一起被骂、一起抢炒饭、一起被老师念到小学毕业。但原来,有人会悄悄地离开,就像作业上突然被改错的一题,看起来还在,实际上已经变了。
梓轩在我旁边,没说话。他忽然低声问:「如果你也要走,你会提前跟我说吗?」
我愣了下,然後瞪他一眼:「我走一定会咬你当作告别仪式。」
他笑出声:「那我会提前准备护肩。」
我也笑了,笑得有点酸酸的。
那天晚上我把偷带回家的安亲班考卷写得特别快,特别用力。我把数学的每一个格子都写得满满的,像是怕再有人离开我身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