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闺中妇妙语解忧帘内官寸心添愁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读费宏府邸。
“缇帅枉驾莅临，寒舍蓬荜生辉。
”费子充年近四旬，白面黑须，一副斯文相貌，见了锦衣帅突然带人登门，也并无慌乱之相，安然与之客套，“但不知有何指教？”丁寿道声‘不敢’，哂笑道：“丁某贸然造访，特为赔罪而来，去岁因纠劾《通鉴》之事，累得大人夺俸，于心不安，后因仓促离京，未及登门请罪，失礼之处，还请费大人海涵。
”“区区小事，何必挂怀，况且费某有过在先，敝人还要感念缇帅网开一面，保全之德，”费宏在坐上微一拱手，随即笑道：“只是不知缇帅‘特意’之后，还有何顺带之事？”丁寿仰天打个哈哈，“大人不愧饱学之士，真是生得七窍玲珑心肠……”费宏笑而不语，丁南山入仕不过数年，朝中上下被他开罪的人有过多少，几时听闻他有登门赔罪之说，这所谓‘特来赔罪’，只不过是个引子，之后的话恐才是真正目的。
对方既然不信他那套说辞，丁寿也懒得废话，“费大人可晓得丁某如今正奉旨彻查戊辰会试之事？”“朝廷内外多有议论，费某自有耳闻。
”“有所听闻便好，费大人可知这谣诼之言从何所起？”丁寿笑容中带着森森寒意。
费宏奇道：“却是不知，莫非缇帅已有眉目？”“的确找到些端倪，源头便在大人府上。
”费宏倏地变色，“缇帅莫不是说笑？”“丁某人的确爱说爱笑，而今却不是时候，费大人若是不信，可请令弟费寀当面对质。
”丁寿寒眸如箭，凝视费宏。
费宏先是一怔，随后向外厉声喝道：“来人！！”＊＊＊＊＊＊＊＊＊＊＊＊“兄长有事传我？”不多时，一名青年儒生施施然步进厅堂，向主位上的费宏欠身一礼。
想必这就是那费寀了，丁寿暗暗打量来人，看着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儒雅面容带着些许苍白，与费宏容貌并不十分相像，据锦衣卫得来消息，费寀是费宏四叔费玙之子，二人算是堂兄弟，是以年纪相差甚大。
费宏寒着脸道：“休得无礼，当朝大金吾锦衣卫丁大人在座，还不快些见礼。
”费寀闻听丁寿身份，微微一愕，旋即上前见礼，“晚生费寀见过缇帅。
”“少兄勿要多礼，丁某劳烦少兄前来，是有一事请教。
”丁寿干笑一声道。
“大人但请垂问，晚生知无不言。
”“爽快。
”丁寿皮笑肉不笑，乜眼看着费寀问道：“会试放榜之日，贡院门前少兄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可否一一见告？”“自无不可。
”费寀面容平静，不见一丝波澜，徐徐道：“二十六日放榜，学生名落孙山，胸中略有不平，适逢诸多落第举子同病相怜，晚生一时不忿，故而言说了几句……”“狂童孺子，胡闹！荒唐！”听了堂弟作为，费宏痛心疾首，连连捶案，“朝廷开科取士，乃为国求贤之盛典，天下公道所在，你一黄口孺子，怎敢妄加评议！”费宏于费寀亦师亦兄，堂兄对自己劈头盖脸一通责骂，费寀不敢多言，只是低头受训，费宏一番训斥犹嫌不足，怒喝道：“还不与我跪下！”费寀一声不响撩袍跪在堂前，费宏怒气冲冲道：“我费氏耕读之门，树德为本，孝友传家，济困扶贫，以德待人，怎出了你这个不肖子弟！我来问你，费氏家规你可还记得？”费寀垂首听着兄长滔滔不绝的训诫，直到此时方道：“同居、均财、奉先、训后、惇礼、守法、尚……”费宏厉声打断，“你扪心自问，所作所为可对得起‘奉先训后，惇礼守法’之家训？”费寀低眉不语，费宏怒火更盛，吼道：“来人，取家法来，待我替叔父好生管教于你！”“费大人息怒，您这套家法便免了吧，待进了北司，自有国法替您管教令弟。
”丁寿适时插言。
费宏面色倏变，强颜道：“舍弟言行失当，自该严惩，只是缇帅能否念其年轻识浅，通融一二……”丁寿眼睛一翻，“非是丁某驳大人面子，会试舞弊这案子满朝关注，锦衣卫有旨在身，实不敢因私废公。
”费宏张嘴碰壁，场面一时有些难堪。
“学生斗胆请问缇帅，晚生身犯何罪，要索系北司鞫问？”费寀跪在地上仰头问道。
“众举子贡院闹事，皆因你妄言所起，更引得满城风雨，惊动御驾，姑不论你之言语是否包藏祸心，治你个妄语谤讪之罪，不过分吧？”丁寿冷笑道。
“缇帅既然寻上门来，当也是有备而来，学生适才所言与贡院门前所说之话，可有一字之差？”“大约不差吧。
”丁寿来时曾与麻璋和解一贯见了一面，由麻全引着，那两人倒是没甚顾忌，知无不言，所述两厢对照，基本相同。
“既如此，敢问缇帅，学生只是将本科龙虎榜上朝中大臣子弟一一列出，并无有置喙朝廷抡才之处，何罪之有！”费寀侃侃道。
“牙尖嘴利！”丁寿冷笑：“你虽未明说，但其中含沙射影之意不言自明，事到临头还巧言令色，妄想为己脱罪，当我衣卫是好欺哄的么？”“不敢，自亦经庭训，读书明理，放榜之虽因时心悒悒，妄语失言，但还不致放词，况且……”费寀浓眉扬，“那舞弊谣言也是从旁听来，正是心不信，才曾在贡院前和盘托，至于之后场面失控，士林横议，却非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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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听来？又是何所说？”寿目如炬，紧盯费寀。
“松鹤楼饮酒，从邻桌听得，王、梁名重士林，当时也自不信，曾多加关注，谁料会试放榜，与传言般无，时愤，才有那孟之举。
”费寀有问必答，振振有词。
寿搓搓手掌，声笑道：“少兄以为，凭你寥寥数语，便可自清？”“不敢妄自揣测缇帅心意，只是衣卫神通广，查清那谣言何时而起，自不费吹灰之力。
”“本官自会查个明，至于你所说是真是假，”寿嘿嘿笑，“进了诏狱，自会让你吐实。
”寿摆手，廊于永立带着几名衣卫涌入。
费宏道：“缇帅且慢。
”寿转脸问道：“费还有何见教？”“舍所言缇帅也已听闻，说来他确有教唆之嫌，官本无颜为其求，只是那诏狱疠气沉积，舍自身体羸弱，恐忧悒成疾，缇帅可否行个方便，由官在府为管束……”见寿皮跳，费宏急忙道：“官并无有袒护之意，只消缇帅查明案，舍该领之罪，自当身受。
”“官愿为其作保，万求缇帅成全。
”言罢费宏深施礼。
寿不置词，瞥了还跪着的费寀，嘴角轻垂，向于永打了个。
“在家编管？费入仕这些年了，几时听过衣卫有这规矩？”于永得了峰暗示，立时不不阳话进来。
“兄长勿要为难，清者自清，小便随金吾走遭，久闻诏狱龙潭虎，也正好借机长些见识。
”费寀缓缓起身，掸掸衣袍笑道。
“少兄好胆。
”不说答应与否，寿模棱两可赞了句。
久等见寿不肯吐口，费宏也不再伏乞恳求，直起身子正道：“若是金吾执意事，费某也只得遵从，舍便托缇帅，不过身陷，拘囚困苦，舍万忧愁郁悒，有何不幸，费某少不得要到御前为他讨个道。
”敢威胁老子？寿珠凝，便要然作，转念间却又哈哈笑，“费言重，其实诏狱也非阎王殿，其也不乏清静爽的牢，是吧老于？”“卫帅说的是，属定会好好关照费先。
”于永立时接口。
“既如此，你便随金吾去吧。
”费宏也不再啰嗦，看向堂道：“也是你自作自受，该有此牢狱之灾。
”费寀恭敬应声，转对寿等，两手平举，不卑不亢道：“可要枷锁？”于永几个立时瞧向寿，听候司吩咐，只见寿反将费寀两手压，呵呵笑道：“费为旧臣，与陛有师名分，既为少兄作保，某怎敢拂逆其意呢。
”“缇帅言重，官愧不敢当。
”费宏急忙郑重言道。
寿又道：“再则贵府又非等闲般家，‘树德为本，孝友传家’的家规可是福乡，名京师，连李阁老都曾为费氏孝友堂作文以记，赞费氏世德，咱衣卫怎有不另相待的道理。
”寿明着客气，费宏兄却听得心惊跳，原想到寿是有备而来，却不料他将费家查得如此之深，衣卫果然名不虚传。
“家伯父任职工部时治吕梁薄有微劳，蒙李阁老垂意……”费宏急于解释，寿却摆摆手，笑语晏晏：“某省得，铅费氏清廉守正，名耀佑，乃耕读之世家，费您忠君，端言正，与阁老分属同僚，篇文记自算不得什么朋比勾连的据……”“事皆由而起，缇帅若要拿问，我自随去北司便了，何必罗织构陷，我费氏门楣！”费寀终究沉不住气，变了脸。
“少兄此言从何而来，某所言拿至前辩理，可曾有字句鄙薄费氏与贤昆仲的？”寿耸耸肩膀，脸无辜。
“你……”费寀想不到自己才应付寿的理由恁快便被他调转过来使向自己，顿时哑口。
见了费寀吃瘪，寿心畅快不少，和颜悦道：“其实少兄也不用多想，与宁王乃是襟，便冲宁王爷的面子，某也不好过于为难，这北司鞫问的事就不必劳烦了……”“缇帅，费家与娄氏联姻，非是与宁藩结，费家子循守正，从无结宗室之举。
”直不声的费宏终于面凝重，“舍便随缇帅北司行，费某再无他议。
”“不必不必，”你如今想送进北司，爷还不要了呢，寿只道：“某言既，岂有反悔之理，告辞。
”向费各自拱拱手，寿领着随从扬长而去。
“兄长，南后那番话究竟什么意思？”寿兴师众而来，却言两语便偃旗息鼓，费寀属实琢磨不透他用意何在。
“这衣帅不简单啊……”费宏捻着短须，闭目思忖片刻，忽皮睁，斜睨自家兄，略带
责备道：“当年族中便不同意这门婚事，你还多有不满，如今总该晓得了吧？”
哼，沙溪娄家文风昌盛，贤者辈出，娄一斋更是理学大儒，门生众多，族中初时多有顾虑，最后不还是允了亲事，怎得都算到我的头上，费寀尽管心头不平，碍着堂兄往日积威，还是没敢说出口。
＊＊＊＊＊＊＊＊＊＊＊＊
“卫帅，您真信费家兄弟那套说辞？”出了府门，于永迫不及待的凑到上司跟前问道。
丁寿摩挲着下巴道：“我也一直奇怪，二十六日贡院才放榜，怎地大内演戏的都得了风声，这消息传得末免太快了些……”
于永道：“您意思费家小子说的是真的？”
“那也末必，”丁寿蓦身望着着费府门楼，嘿嘿冷笑，“保不齐他是贼喊抓贼！”
于永懵懂道：“既如此，为何不将他拿进北司，不论软的硬的，卑职等总有法子让他开口！”
“你没看底下传来的消息么，费子充没撒谎，费家那小子出生的时候末足月，打小身子骨就弱，别真有个三长两短死在诏狱里，那咱们爷们可就说不清楚了！”丁寿搔搔鼻子，费宏毕竟不比周玺，朝中人缘不错，还有小皇帝和李东阳做靠山，要是被有心人照着周玺的法子再摆自己一道，就是朱厚照不降罪自己，恐也会留下个办事不力的印象。
“那就这么便宜了这小子？”于永不解，自家上司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咬住了人绝不会轻易松口。
“安排人手，费家上上下下一举一动都给我盯死了。
”丁寿恨恨道，而今已经打了草，就看费家那蛇上不上钩了。
＊＊＊＊＊＊＊＊＊＊＊＊
书斋庭轩虚敞，窗槅明亮，窗下摆着一张紫檀大书案，案上文房四宝齐备，案边堆叠着各类经史子集书帙，窗外花木扶疏，鸟声啁啾，气象十分清雅。
与这清静淡雅的书香气不符的是此间主人心情，杨慎将一卷书随手扔在了案上，捂着额头，满心烦躁。
落榜之后他便借口攻读诗书，躲进了书斋，杨廷和虽末过于切责他科场之事，他心中煎熬却日甚一日。
平日交往中虽末表露出来，其实杨慎心中常以才名自负，自觉优于同侪，可这科场无情，三场下来将他往日骄傲自衿打得粉粹，莫说羞于见父执长辈，同窗故友，便是府内下人私相议论，他也觉得是在暗中嘲讽自己，这般疑神疑鬼的度了几日，四书五经末曾看进去半个字，容颜却比往日憔悴了许多。
“相公，妾身为你炖了些补品，且来尝尝。
”王香韵捧着托盘，莲步款款入了书房。
杨慎匆忙将书拿起，装作用心攻读状，皱眉道：“放在一旁就是，待会儿我自会用。
”
“相公刻苦用功是好事，也该爱惜身体，张弛有度才是。
”王香韵将书案清理干净，将汤盅推到丈夫近前。
杨慎不耐烦地挥手道：“休要啰唣，我自理会得，你且下去，勿要扰我读书。
”
“噗——”王香韵忽然掩唇轻笑。
“你笑些什么？！”莫非连妻子也开始取笑自己，杨慎不由恼羞成怒。
“相公，你书——拿倒了。
”王香韵嫩白笋指轻点着杨慎手中书卷。
杨慎定睛一看，果不其然，仓促中竟没发现手中书原是倒置，一时窘迫无措，忿忿然将书丢至案上。
“相公既然心不在焉，不妨陪妾身手谈一局，聊作消遣。
”王香韵整理书案，从旁边立着的书柜内取出一方棋盘。
“我此时没有心情，改日吧。
”杨慎扶额拒绝。
“相公几日不回房安歇，妾身一人憋得难受，便当是陪妾身解闷，”王香韵拉着杨慎衣袖，柔声求道：“好不好嘛，相公？”
妻子软语央求，一来不忍推拒，再则才被人戳破专心求学的谎话，也无颜再用此理由搪塞，杨慎无奈下只得应允。
闻得夫君应允，王香韵立时莞尔，夫妻二人便在一张紫藤花几前摆下棋盘，相坐对弈起来。
新婚燕尔，夫妻二人如胶似漆，时常博弈自乐，杨慎棋艺远在妻子之上，可他此时心神不宁，难以专注，第一盘棋非但输了，且输得很是难看。
“夫君昔日棋艺精湛，不过旬日末与妾身坐隐，怎地退步如斯境地？”纤纤素指捻着圆润棋子，王香韵摇头叹息，仿佛意犹末尽，甚是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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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场文章不如人，难道棋艺还要输给妻子不成，王香韵虽末提再来一局，却让杨慎好胜之心顿起，主动邀战，纹枰之间你来我往，杨慎此番专心致志，不问外物，果然大获全胜，连胜三局。
“如何，可曾服气？”杨慎此时心境大好，有心说笑。
王香韵薄唇轻抿，“今日妾身输了，回去后自当专心棋艺，待来日再与相公较量。
”
杨慎眉毛一扬，“怎么，你还不气馁认输？”
王香韵不答，秋波流转，凝视棋盘幽幽道：“今朝技不如人，来日再相机取胜便是，世事如棋，岂有一局定输赢的道理，相公以为如何呢？”
杨慎心弦猛地一颤，着呀，科场一时成败，又非定下一生命数，与其终日愁
眉不展，蹉跎岁月，反不如悬梁刺股，砥砺奋进，待来科比，再决雌雄！他本是聪慧过，心思通透，只是初遭挫折，心坎关难过，钻入了牛角尖，此时经点醒，顿时心豁亮，长身而起，向妻子深施礼道：“杨慎枉读诗书，辜负红颜，多谢娘子良言开解，为感激不尽。
”王韵起身还礼，“妾身驽钝，不过几句戏之言，怎敢当君如此礼！”晓得妻子还在顾念自家面子，杨慎也不说破，哈哈笑道：“今有暇，娘子可愿再手谈几？”见丈脸轻松愉悦，知其块垒已去，王韵微笑应道：“妾身正有此意。
”妻才方重新入座，忽听得外间传来杨廷仪爽朗笑声，“慎，有贵客到，还不快来迎候。
”此时有谁前来？便是自己朋友，自己去外边接待也就是了，何用引进堂书，还要叔父陪同？杨慎与妻子狐疑对视，俱是同样想，还等离座起身，便见在杨廷仪陪伴已然转了进来。
“用修，别来无恙？”“南！？”＊＊＊＊＊＊＊＊＊＊＊＊杯茗捧在鼻端，寿深深嗅，开颜道：“尊不愧身家，才貌双全，单只烹得这手好茶，已教愚兄羡煞。
”“缇帅纡尊降贵来此，当不是为了盛赞拙荆吧，如今此并无外，有甚话不妨明言。
”杨慎神冷漠，语不快。
##新###外客来访，王韵身为眷不便在书驻留，听叔说来是当朝金吾，又是君好友，不敢怠慢，见礼后手奉了茶，才告罪回避，至于杨廷仪倒是很想留，却被寿以好友小聚，不便劳烦的借口给应付了去。
“用修何必拒千之外，自相以来，某自问并无亏负之，算来还是你拐走我府逃在先，其实当你若直言讨要……”“好了，此事休要再提！”听寿提及雪梅往事，杨慎然变，“缇帅如无旁的吩咐，在还要攻读诗文，无暇待客，君请自便！”话还说两句便了逐客令，看来雪丫真就成了杨用修心禁忌，寿淡然笑，“既然用修不愿叙旧，咱们便谈事吧，用修可听闻外间沸沸扬扬所传的科场舞弊之事？”
“略有耳闻。
”“丁某奉旨查案，有几处不解需要请教用修。
”杨慎不发一言，冷眼相觑。
丁寿也不理对方态度寡淡，自顾道：“用修才学素为同辈翘楚，本科竟然不第，胸中可有何不平之气？”“大金吾末免看轻杨某，”杨慎冷冷道：“科场之中达者为先，杨某学不如人，甘拜下风，谈何不平。
”丁寿微微侧首，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瞟向窗外，启齿笑道：“用修便不觉本科取士有失偏颇？”杨慎正色道：“王、梁二公品德纯良，乃饱学宿儒，其余考官亦俱科场前辈，若说他们会徇私舞弊，杨某不以为然。
”“用修言之有理，”丁寿点点头，哂笑道：“那用修以为，焦蕴德与刘廷惠会否有营私舞弊之嫌？”“杨某与刘廷惠并无深交，据国子监文友处所闻，彼人文采似也无特别出挑之处，至于焦蕴德……”杨慎嘿嘿冷笑，“早便听闻他夸下海口，此科只为折桂……”“咳咳……”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咳嗽声，杨慎悚然惊起，丁寿却是低头暗笑，终是按捺不住了。
“三叔，你怎在此？”外间同时响起王香韵轻柔女声，同样满是惊讶。
“哦哦……那个我……”杨廷仪支支吾吾半晌，才寻到理由道：“叔父我眼见时候不早，想问缇帅可否在舍下用个便饭，还末得进门，便遇见了贤侄媳，真是巧了，哈哈……”“果真是巧了，不劳叔父费心，侄媳适才亲手操弄了几个小菜，以备夫君飨客。
”“谢过嫂夫人美意，只是在下王命在身，耽搁不起，此番盛情唯有留待日后。
”丁寿缓步踏出书房，冲着王香韵遥遥拱手。
王香韵款款敛衽还礼，“大金吾玉趾下临，敝庐增辉，贱妾蔬酒末及献上，着实失礼至极。
”“嫂夫人客气，明明是在下恶客临门，失礼在先，今日还赶时间，待来日请用修与嫂夫人过府少叙，容丁某略展杯茗之敬，不知贤伉俪可肯枉驾？”本是垂眉盈盈浅笑的王香韵忽地娇躯一颤，笑容全失，目瞪口呆地凝望丁寿，反将这厮看得浑身不自在，审视周身，摸摸脸颊，心虚道：“在下可是有何不妥之处？”随后跟出的杨慎接口道：“贱内足不出户，杨某也无甚闲暇应酬，缇帅还是……”“缇帅但请放心，待过得几日，舍侄夫妇定然登门拜会，叨扰潭府。
”杨廷仪忽然插嘴，还不忘恨恨瞪了一眼自家侄子。
“如此在下扫榻以待，告辞。
”丁寿倒也不见外，打了个招呼，自顾就向外行去。
“恭送缇帅。
”杨廷仪高声喝道，转脸便低声训斥侄子，“慎儿，你适才话太多了！”“丁
南背负王命问话，侄问心无愧，话无不可对言者。
”杨慎不服气道。
“你适才的话便有许多不该对言的，倘传到焦阁老与刘本兵耳，岂不平为杨门树敌！”杨廷仪狠狠瞪了侄子，快步尾随寿追了去，爽朗笑道：“缇帅慢走，待官为你引路。
”叔免太过世故，杨慎心不敢苟同，转看向自家妻子，却是怔，只见王韵正自拧眉沉思，仿佛有事百思不解。
“娘子，你怎了？”杨慎忧心关切。
“还赶时间……还赶时间……这声音好耳，”王韵将这话默默重复了几遍，脑灵闪，脱口道：“相，声音与贡院外当街宣的男声音好像！”话口，王韵便后悔失言，家当朝金吾何等身份，岂会在朝廷试士之所外的街行那等禽之事，况且此还是君好友，如此鄙薄岂不教君难堪！怎料杨慎并有何过激言行，只是迎着妻子目缓缓点，王韵不可思议紧掩住了樱……＊＊＊＊＊＊＊＊＊＊＊＊升客栈。
“多蒙恩典，标已领到工部回执，不即可返乡。
”州卫挥陈良见寿，立时热泪盈眶，比见了娘老子还要热，戊字库掌库太监侯宽因勒索解户已被逮治究问，司礼监传旨为除京库输纳之弊，勿要轻贷，以警将来，再接手的如何敢再刁难于他，立时联各方勘验寄库军器，开文书，阔别家乡多年，陈良终于有了返程之，怎不对寿感恩戴德。
寿费了好气力，才摆脱了皮膏般的陈良，见到了他此行目标。
“祝先这是要去哪？”进门，寿便看见来兴正在打点行装。
来兴揉了揉微微红的圈，闷闷不乐道：“回苏州去。
”寿奇道：“哦？先才来京师不过数，何必匆匆返程？”“老爷都落榜了，还留在这京作甚，银子么！”来兴没没脑来了句。
“休要多嘴。
”祝允明训斥僮句，转脸笑道：“教见笑，敝名落孙，无颜忝居京华，只好返乡攻读备考，以待来科。
”“原来如此，”寿点点，蹙着眉有些为难道：“某有事不明，待请教，又恐失礼得罪先，实不知该否开口。
”这衣帅怎得客气起来，祝枝心嘀咕，言道：“缇帅垂问，允明知无不言。
”“先乃左名士，名坛，却又为何屡试不，实教某费解。
”言口，祝枝张黑脸赧得险些涨成紫，来兴更是将正在打点的行礼包袱把丢到，怒目圆睁瞪着寿。
“某肺腑之言，并非有意唐突先。
”寿急着解释，“先也该听闻坊间风传本科会试之事……”“震先风峻节，士林仰慕，所谓市井谣诼传闻，皆是信口雌黄的伤之言，以命作保，断无此事。
”祝枝横眉立目为恩师辩护。
“先所言甚是，”寿句附和当即教祝枝愣，只听他道：“某虽身在官场，却无缘考，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又恐不知错诬王、梁，故有此问，还请先谅解。
”对方身居位还态度谦逊，祝枝属实作不得，怅叹声道：“缇帅所谓名士浮名，不过友抬，敝委实愧不敢当。
况术有专攻，各有所用，允明虽在诗文书略有小成，经之道却非我专长。
”“某略知会试科目，场之经只为场，概求士子明晓理之原，场以论观其才华，诏、诰、表、判观其词令，末场策问观其政术，如此场并重，取其全才，先纵然场略逊，还有、场可较长短，为何还……屡屡落呢？”“金吾果然不晓科举，初取士确以场并重，试皆因言以审心，详外以测，可百余年来，考官惟重考，初定制经当先，已有轻重之分，如今重者益重，轻者更轻，非经魁，名甚不能列南前，遑论不擅经者，又如何能够试！”祝枝苦笑，非只会试，乡试也是般，好友文徵明号称诗、文、书、画绝全才，却屡赴应府乡试而不，应考之路比己更是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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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不解：“朝廷既设场，取士便当权衡场试卷，为何偏重于场呢？”＊＊＊＊＊＊＊＊＊＊＊＊“此话也尽然，恩师先为考时便曾言‘校阅虽本之初试，去留实以、末试决焉’，乙丑科会试官便有经、论、策道答题被选作会试程文，那所谓考官只重场之说，不过是些不之自寻的托词罢了。
”本科同考官，弘治年的进士于湛若座谈笑自如，怡然自得。
不愧是玩心的，在爷我的签押还敢谈阔论，着跑衣卫这体认理来着，寿心嘀咕，面和善笑道：“却是为何？”“只因初经者便可道命，而唯有积富车又通达世故者，方为济世之才，朝廷取士当以实为先，湛某阅卷，只要该问渊博，悉时务，便是初场试卷略有瑕疵，也着量收录。
”寿抚掌笑道：“湛这般崇重实，为选材，实为朝廷之福，考
之幸啊。
”“湛某职责所在，分属应当。
”湛若也不客气，对寿恭维坦然受之。
寿话锋忽转，又道：“那焦、刘又是如何选？场试卷之哪篇可列为程文，湛可有教我？”湛若瞬时脸突变。
＊＊＊＊＊＊＊＊＊＊＊＊“朝廷并非不知考官于科场之偏重场，忽视、末场之象愈演愈烈，也曾令申要考官取士场并重，历年科举也不乏有识考官力图求变，但还是难改其势。
”同考官康海不同湛若，并矢口否认，只是抚案吁叹。
“明知取士之弊，为何又改之不得？”寿诧异，“难道考官等还敢抗旨不遵么？”“身为考官，非是不想，实有力所不逮之。
”康海自嘲笑。
“刘常言我要多向德涵兄请教，不知状可否为我解惑？”寿揉揉眉心，嘻笑道：“看在刘面，还请德涵兄直言不讳。
”提及刘瑾，康海眉宇间泛起淡淡愁，轻叹声，徐徐道：“其是因时间仓促，数千举子应试，场试卷浩如烟海，只凭名考官数之间取阅收录，力无余，故常有弃、场试卷不阅者……”家寒窗苦读，辛辛苦苦的试卷你们不看就扔了，太那个了吧，寿嘬嘬牙子，追问道：“其呢？”“则经列为场，有先入为之念，彼时我等考官神完气，可以潜心阅卷，待得评阅后场时，难免力倦怠，心浮气躁，两相比较，自然偏重于场试卷。
”这倒与祝子说有几分相符，寿挑眉，“可还有？”“考官为彰显才，经题目益晦涩，不复洪武、永乐年之浑厚朴直，举子穷夜，劳神于场空言，待、场实问时早已力穷智竭，如何能得好策论，是以后两场试卷也不以为收录之凭。
”“其，经之为儒家经典，乃士修身齐家治平之本源，在世心分量强于其他，纵有疾呼实之用，亦难改心成见。
”心？哼，寿不屑笑，“所以这点便是科场之弊源？”“还有，”康海伸，“经之题皆有书经与其传、注为据，相比较场之‘论’与末场之‘经史时务策’，有更多凭依之，考试官为免受摘，绝朝野之口实，故也乐将场经作为取士之凭。
”“这是否因噎废食了，只要心底无，俯仰无愧，何惧言蜚语。
”“康某如今坐在此，不以明那并非杞忧之举么？”康海似笑非笑，乜看着寿。
寿凝眸望着自己的康海，嗤的笑，“言之有理，既然话已说开，状也非外，某便有话直说了，听旁的考官言讲，为了榜魁之事，德涵兄曾与王阁老有些争执……”“不错。
”康海坦言。
寿拄案向康海靠去，轻声道：“那德涵兄以为，王守溪与梁厚斋是否会有舞弊之行呢？”“若说王阁老重南而轻北，心有不假，但若说王、梁在取士之时罔顾，徇舞弊，以邪无文之徒冒名登，康某个不信！”康海拍案而起。
＊＊＊＊＊＊＊＊＊＊＊＊“德涵兄来了！”“对，那南如何询问得你？”康海步衣卫衙门，众被传来问询的会试考官们蜂拥而，嘴问个不停。
“只是随便问询了几句会试事宜……”湛若急拉着这位翰林院前辈的袖子问道：“那他可问及焦黄与刘仁的试卷？”“却是不曾，只问王、梁会试是否有舞弊之，这岂不是无稽之谈……”“咦？他为何对我闭口不问王、梁之事，只问焦、刘的试卷是如何录取，评语为何，还问哪篇可列为程文，”湛若脸不解，悻悻道：“简直荒谬，纵然试，也必文章便可作为程文啊！况千试卷，谁又能记得住他们的！”“我言说科举取士从来是以考之意为先，纵然我等有心选拔，倘那试卷不尽意，同样会被考黜落，身为同考并不能左右取士道，这有哪句话错啦！那南非言说我推卸职责，妄想攀诬贤良，怪哉，王阁老几时与衣卫有了，不惜这般颠倒是非为他开脱！”给事蔡更是愤愤不平。
都给事王承裕声冷哼，“还用多说，定是王守溪结衣帅，甚或刘瑾也手其，分明想将我等推到风口息却物议，为他等权贵开脱！”湛若迟疑道：“不会吧，王相素来与刘阉不睦，尽皆知啊。
”“明面是不，但是否勾连谁能清楚，王守溪屡与刘瑾相抗，但哪次成事过，偏偏又能步步升，谁知其幕后有无关节！”众面面相觑，王承裕是真敢说啊，刘瑾王鏊两边都往了得罪，想当年他老子王恕持吏部京察、计，同样是满朝皆敌，而今看他老爹的本事了多少尚且不知，王原的火爆子是传了个成。
“平川所说，是否过于臆断……”康海想着劝劝这位乡。
“对你与刘瑾有旧，自不用担心，王某却不会任拿捏，坐以待毙
，这便回去疏自陈，王晋溪想置身事外，哼，梦！”蔡迟疑道：“事旦闹，恐不好收拾吧……”“虽同为考官，我等官卑职小，不过受牵连，却被衣卫传讯，横加责，那非议向之官反晏然自若，巨源，你便甘心受过？”“这……”蔡哑口无言。
王承裕振臂呼道：“事到如今，诸君倘要自救，便随我同疏，唯有掀起风，才可让朝枢要不敢轻擅置，还我等清！”名同考官虽都是进士身，但多是翰林院与科官员，少历实务，这为官界与文章就不在个平，此时听王承裕撺掇，立时群激奋，纷纷叫好。
康海虽觉不妥，张张嘴还是将心疑虑说，众都以为自己与刘瑾，就算说什么恐也无肯信，唯有喟然叹……＊＊＊＊＊＊＊＊＊＊＊＊孝顺同，杨府。
杨廷和轻抚颏短须，坐在椅沉不语。
位居客座的蔡与湛若对视，彼此都看同伴心的担忧与疑惑，湛若轻声道：“恩师……”“哦，”杨廷和似乎才回过神来，“明还有何事？”“王宇倡之事，我等是否附尾，还请恩师示。
”蔡跟着点：“是啊，还请恩师点。
”都是弘治年的进士，那届考张祯已然翘了辫子，副考杨廷和新近入阁，可是两今后仕途寄望所在，疏拉王鏊垫背这等事，自然要来征询恩师意见。
“此事尔等自便就是了，老不晓，也不好多言。
”杨廷和淡淡言道。
我们要是能拿意还来问您嘛呀，蔡急道：“事涉枢，非同小可，心实无定计，还请恩师明示。
”“王平川之言有几分道理，抡才典，乃朝廷道之所在，尔等同为帘考官，心有疑，不言即是不职，若是言语略有失实么，”杨廷和略微顿，眄视神紧张的两个门，声轻笑，“清言官风闻言事，言虽不当，亦非为自家计也，算不得什么过。
”湛若与蔡心领神会，离座躬身道：“明，谢恩师点。
”送走两个神采奕奕的门，杨廷和立在堂，面沉似。
“兄长，”杨廷仪自堂后转，“南是要捧王晋溪？可他问慎有关焦、刘子之事又是何用意？”“不论阉讧与否，老都乐见其成，要紧的是，”杨廷和转视自家兄，沉声道：“杨家定要置身事外。
”＊＊＊＊＊＊＊＊＊＊＊＊“恩师留步，告辞。
”祝枝对送他府门的王鏊躬身长揖。
王鏊执着祝枝手，感慨道：“滴能把石穿透，万事功到自然成，今科，勿要灰心气馁，回乡好习，依你才，终有金榜题名之时。
”“恩师教诲，铭记于心。
”祝枝再拜，与恩师洒泪分别。
望着门背影远去，王鏊惘然若失，仰叹道：“南小，你此举不是存心将老我置于火么……”发布地址: <ref="http://www.kanqita.com" target="_blank">www.kanqita.com</a> 收藏不迷路！